第42章 烛泪

一方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四方的帕子分割出四个角落,明亮的烛光透过盖头钻进视线,映照着两袖口玄色绣牡丹花纹。红烛的味道在阴凉的夜里格外明显。

从皇后宫中一顶小轿抬出直到现在,她坐定在室内已经等了许久,怕失了礼仪,一动不敢动,就这样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帕子,在这暗红之中,脑中渐渐有某种熟悉的片段欲要浮现。

珠帘拨动的声音传来,她听见宫人替那人脱下外袍,净了双手,一阵脚步声远去,同时另一阵脚步靠近了。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起来。

忽而,她床边一阵塌陷,她心猛地一跳,接下来却并未有动静,那人似乎躺在了床上,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她有些不明所以,“殿下?”

那人并未回应,她只好坐了一会儿,等到腿也坐麻了,她想,难道是喝醉了?她忍不住掀开了盖头一角,转过身去,便见对方也恰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却有些奇怪。

她避开了他目光,起身拿了一块湿帕欲要替他擦脸,然而还没碰到就被他锢住了手腕。

“殿下,擦把脸再睡吧。”

她柔声安抚,他力道却骤然加重,惹得她瑟缩着惊呼了一声。

清平今日施了浓丽的胭脂,墨扫峨眉,唇点红樱,低头时的目光显得柔弱动人。直让他想捏住她的脖颈,折断她瘦弱的双手……

他恨恨地看向她,目光冷冽,让清平不觉打了个寒噤。“殿下,你怎么了?可是喝醉了不舒服?我让人拿醒酒汤来。”

她起身想叫宫人进来,刚一张口,便觉唇间一痛,刘据猛地咬住了她的嘴唇,拉着她的手将她一把甩在榻上。

她脑袋被甩得嗡嗡响,肩胛骨咚得一声撞在木板,痛得她直掉眼泪。

刘据似乎已经疯了,现在的他与白日判若两人,如同野兽捕捉猎物,势要将她唇瓣啃咬下来嚼烂,吞进肚里,腥咸的血在舌间蔓延开,她被他抓着手,胸前剧烈起伏着推拒。“殿…殿下……”

“你要去哪儿?又要向谁告密?连本宫的床榻之事也要告知皇后是不是?”

他冰冷的声音伴随着粗暴的动作,让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告密?她告什么密,太子又有什么秘密瞒着皇后?明明今晨他还一脸笑意和她蹲着喂兔子,今夜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凶残之状对她。

“殿下,我没有。我不会向任何人告密,你喝醉了,我只是想叫人给你煮醒酒汤来。”

刘据冷笑着看着她,大手握住了她两腮之间,她一双眼睛泪盈盈地望着他,一张清瘦的脸像柔脆的白瓷,仿佛轻轻一捏就要破碎。

酒精催发得他眼睛有些充血,手上猛地加重了力道,她只觉两腮的骨头快要被捏断,再也顾不得尊卑体统,伸出手朝着刘据脖颈重重一抓,几道血痕立刻肿胀起来。

她好容易从刘据手上逃脱,便撒开腿往外跑。她就说怎么会有这天大的好事落在她头上,原来这储君是个暴虐狂,表面正人君子,温润如玉,实则狂躁暴虐狂,性情不定,还爱幻想。

她告密,她才嫁过来几天,她一个破跑腿儿的告的哪门子密啊?这些皇亲贵胄,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给孤站住!”

傻子才停下,她已经跑出了里间,拉开大门,便见到正要往里送水的宫人,桄榔一声,撞翻在地。那宫人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便见刘据披头散发从里出来,冷冷道,“良娣今夜酒醉发狂,将她按住,锁在屋里。”

“我没喝醉,喝醉的是殿下!梁元,殿下醉了,快端碗醒酒汤来吧。”

她拉住了守在门边的梁元的衣袖,可梁元也像变了一个人,神色冷漠地和另一人架着她推了进去。

大门再度关上,她余光瞥见那道巨大的黑影一动不动站在一方之地外,她握紧了拳头。

“跑什么?”

刘据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步态沉稳,衣袖与衣摆每一次的起伏似乎都严格遵循着大典上的规制仪态,然而他沉重的脚步声与黑眸中浮动的狂躁显示了他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她仿佛看见那业火在滚滚燃烧,穿透他瘦削宽大的骨肉朝她扑来。

“怕我打你?”

刘据呵呵地笑了两声,似乎只是平常闲谈玩笑,“孤从不动手,更不会杀你,你放心好了,你过来吧。”

“殿下国之储君,礼乐为服,仁善为冠,德被天下。小人没有犯错,又没有伤害殿下,殿下自然不会伤害小人。”

“国之储君?”他笑了起来,走近了清平,用打量的眼神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而后开始解开她腰间的衣带。

“国事家事,百事不得自主,主的是谁人天下?不过要说错,你当真觉得自己无辜?”

他神情淡漠,将腰带扔在地上,又随意地开始剥她的外衣,一件一件,窸窣地落在地上。

她不禁想往前进几步,避开这明亮的烛光与洁白的窗格。“殿下有话大可直说,何故遮遮掩掩,云里雾里?”

“遮遮掩掩?”刘据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攀上皇后这根高枝便可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她那双清亮倔强的眼看得他十分躁动,她凭什么?她一低贱之人,凭什么在他面前一身傲骨?

他真是蠢,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在蓄意接近自己,那是被皇后驱逐出去的兔子,谁能随意接近,在她进宫前又是谁每天照料喂食。或许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他的母后早早盘算下这一盘棋,一个野心勃勃妄图操纵棋局,一个贪慕虚荣甘愿为棋,两人一拍即合,将他当作瓮中之鳖,囊中之物,他如同戏中的木偶为台下人时时观赏,刻刻摆弄!

他拉起她扯去了她最后一件衣裳,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她依旧那般冷冷地,黑眸中倒映的烛光如同一片深潭,他一眼便不自觉坠入其中,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他十五岁时的那个夏日。

满室的牡丹香从袖口流出萦绕在他身畔,女人带着寒意的手握住他,青丝垂落他颈侧,像一只蜻蜓停息在他心头,提笔行墨,馨香满怀。她温柔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她教他模仿皇帝字迹,见他出错,不时轻笑。

如若没有看见,他一定会以为教他执笔蓦字的是怎样温柔的一位亲长。那缕青丝摇得他心痒难耐,忽地转过头去正要说话,他却看到了那样一双眼睛。

温柔如水的瞳孔中透出平静的冷冽,唇角尚且带着笑,而目光却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带着深深的恨意,如同盯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在与他目光接触后,那眼神又迅速消失,转为一汪盈盈的河水,轻盈欢快,将少年的他裹挟进这无限温柔之中。

今日,这双眼睛仿佛再度出现了,可是他细细看去,又分明大相径庭。

她一身芽白的中衣,灯火通明,映照在她身上,如同一轮皎洁清冷的月,寒光袭人,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箭矢四散朝他射来,那濒死的惊恐让他遍体生寒。

他忽而抓起腰带覆上了她的眼,似乎如此便可抵御那阵寒凉。

烛火尽熄,他沉入了那条深潭,囫囵着,带着轻狂与愤怒。

背上指甲划过的刺痛与面面相触时滑落的温热让他骤然退了出来。

他翻了个身,用衣袖掩住身侧传来的啜泣,只觉烦躁不已。

细微的响动在耳边被无限放大,他冷冷道,“往后你便是孤的人,若心存二心,不忘旧主,就是死在这里也无人会替你出头,可明白?”

清平侧身望着窗外洒落的月光,花瓶中放了一日的红芍已开始枯萎,焦黄的花边蔫在一侧,摇摇欲坠。

她此刻已不想再和那人争辩什么,事到如今,她全明白过来。太子与皇后母子博弈,她成了他们的奕棋,从一开始皇后便存了心思让她去他身边,她对她恩深意重,给她超越常人的恩宠,让她嫁给太子。她为皇后监视太子无可推拒。

她自然也存了攀附之心,但她以为他和她谈民重君轻,谈贵贱无等,他和那些权贵是有不同。可其实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他们都是一样,高低贵贱,尊卑有别已经刻进了他们的血液,灏海经文,青史墨刻,千百年来写的都是精美的虚言。

她卑贱,便一切都是错,洪声如喑,举动若无,唯有为这些高贵之人所用时才得以借势发出一点声音。

千言万语,融入心中。她只是淡淡应他,“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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