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脸美人(三)

裴琅月提着箱箧,行至后院廊庑,廊檐处有红绳缚了铜铃,铜铃下的绛色流苏经年雨水洗涤已然褪色,于风中缠绕,丝丝缕缕纠缠在一块,平生出几分凄冷…

“无面小像,无脸美人,汀兰桥。”裴琅月停住脚步嘴中默念这几个字,抬首,悉悉索索的树影之后月亮的盈光千丝万缕落了满地。

今夜月缺,月圆之日已然临近。

这汀兰桥到底藏着何样的秘密,裴琅月凝眉,忽听身后有人出声。

“那三具女尸已经着人对照户口册籍比对身份,方才见你神情异样,可还有其他疑点?”越长逍轻声从廊庑外翻身进来,背手站于裴琅月身后数尺之处。

裴琅月飘离的思绪骤然收回,一回身就与越长逍的视线撞了满怀,此刻他已换去一身小厮打扮,绯色官袍衬得他整个人清隽冷峻,整个人挺拔如松,这人模样本就生的好,这身打扮更显出色。

“你看什么?”越长逍见裴琅月一语不发却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问道。

裴琅月依旧不语,而是将箱箧放在长椅上,踱步过来,绕着越长逍周身转了一圈。

“越少卿嘴上虽毒的很,这副皮囊却是丰神秀逸俊雅不群,如此一看倒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俏得很。”裴琅月手托着下巴回道。

越长逍:“你说什么?”尾音上提,似有一丝懊恼。

他还以为裴琅月看了他这许久要说什么话,不曾想竟说出这样一番轻挑的话。

裴琅月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继续说,“白日里与越少卿初见,只以为越少卿自恃清高又不通断案之术,未曾想却是早有发现,倒是我看人不清了。”

不等越长逍开口,裴琅月又言,“既然越少卿亲去那人面桃花馆只为去找那十七副画作,想来越少卿也想查明这宗案子,如此,我还有一发现,不过需要越少卿帮我。”

裴琅月说着人已经走到越长逍跟前,她比越长逍矮了一头有余,站在他面前,还要昂起头看他。

“裴娘子,我分明从你眼里看出了一丝阴谋诡计。”越长逍已经被裴琅月嘴上戏弄了几次,这会看她先是出言谄媚又是这副神态,直觉一定没好事。

“越少卿怎么能这么说,都是为了查清案子,方才你拦着我不让我去人面桃花馆说不能贸然行动,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有所作为。”裴琅月顿了顿,“而这个忙,只有越少卿能帮。”

“你当朱寺丞和杜主簿是摆设?”越长逍反问。

裴琅月摇摇头,“不是瞧不起二位大人,只是他们不比越少卿,朱大人和杜大人,没有越少卿生的俊朗。”

“你!”越长逍厉声,却又不知说什么,眯眸,“我倒不知你还是个好美色之徒。”

“啧。”裴琅月挑唇,“不是我好美色,好美色之人另有,但不是我。”

她倒忘了一人,人面桃花馆二楼那被衡郎称为最贵的小倌,只好俊俏少年那位。

这大理寺,没有比越长逍更适合的人。

那小倌当时裴琅月只粗略看了几眼,眸若灿星面若莲花生的极美,此等姿色的小倌绝不是一般身份,知道的也必然比其他人要多,若能套出些重要线索是最好。

“你莫不是要我去勾引那人面桃花馆的胡姬?本大人告诉你,做梦!”越长逍几乎咬着牙,尤其最后二字咬得极重。

他就说裴琅月突然那样神情定然没好事,果然不出他所料。

“我知越大人出身尊贵,便是不做这大理寺少卿,也是金尊玉贵的滕国公世子,可大人不愿承袭爵位反而去北衙禁军参军,可见大人当有一番鸿鹄远志,然,并不是在军中才能实现抱负,这大理寺,亦可。”裴琅月细细观察越长逍神色,见他不语,继续道。

“大人此前已在右栩卫一展神威,长安人尽皆知曾经的右栩卫中郎将武功盖世,可我却也听说了一些微词,诸如武将鲁莽云云。”裴琅月还未说完,就听越长逍提声。

“你放肆!”越长逍眉头紧锁,原本是想来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不曾想先是被此女言语调戏,现又被其折辱。

方才他就不该心软拦下这裴家女,任其去人面桃花馆被那伙人做成无面人算了。

“急了?”裴琅月见他如此反应,反倒眉眼舒展笑了笑,“外头传的不假,中郎将果真是武将鲁莽,没什么脑子。”

“裴琅月!”越长逍一个箭步上前站在裴琅月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二尺,眼前少女身上特有的霜雪竹清雅的香气传来,夹杂着先前沾染的美人面香粉,竟让他有了一丝眩晕。

“你屡次三番出言不逊,便是长公主的人也不可如此放肆,你如今在大理寺身为我的下官,就不怕我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越长逍垂首对上裴琅月的双眸,绷着脸道。

“治我之罪简单,不过是越大人一句话的事,那岂不是更坐实了世人对大人的看法,更遑论于滕国公府而言。”裴琅月轻轻侧首,抬起眼眸,直视越长逍。

眼前这大理寺少卿,滕国公世子越长逍,出身名门,又是世家子弟中的典范,很是傲气,将名声家族看得重,于他而言,无论是他越长逍还是滕国公府,都是不容旁人轻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越长逍敛了方才怒色,冷声。

“我想告诉大人,在大理寺虽不似军中,也可做出一番成绩令人折服,若是破了这案子,自可破了大人武将鲁莽的这破帽子。”裴琅月站直身子,她能感觉到,越长逍先前周身戾气已经消散。

“说说你的想法。”越长逍睨了她一样。

见他这么说便是可以商量了,不过裴琅月心中却有另一番考量,越长逍再怎么样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想劝他去见那小倌只怕是绝无可能。

那越长逍,只能对不住了。

“越大人,我今夜去人面桃花馆瞧见二楼有位画师公子,听衡郎说那人只为男子作画,还需得是俊俏男子,思来想去,整个大理寺也只有越大人有这资格了。”裴琅月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歪头问越长逍。

她这模样,颇有年长者逗小孩的感觉,偏巧又比身前男子矮许多,两人周身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去找那画师套些话了?”越长逍抬起下巴嗤了一声,“行美色之便?”

“是为了查案略做牺牲。”裴琅月眯眸笑笑,杏眼弯弯如月牙一般,她本就生的美,如此一笑,榴齿含香,靥若春桃,明艳照人,越长逍一时失神后退一步。

他站稳脚步后回想刚刚竟然看着裴琅月,一个屡屡言语诋毁他的女子看入了神,不免恼羞成怒。

“要本大人做这种事,你做梦!”丢下这句,越长逍拂袖而去。

看着越长逍脚步生风疾步离开,裴琅月才提了箱箧离开。

朱胜着人替她安排的住所在偏厅一处院子,名为映雪堂,院内正中一株高大的石榴树,未及五月,榴花还未开,只满树花苞艳若红彤,夜里随风而动。

“枝头榴花照眼明,不知还能否看见这院内榴花盛开的日子。”

前路未可知,长安迷雾重重,朝堂波云诡谲,裴琅月从香囊中取出刚刚采集了美人面的麻笺,香味已经淡了不少。

这一切的缘由,就从这美人面查起。

“裴小姐回来了,奴婢唤素姚,是朱大人差奴婢来侍奉小姐,朱大人说小姐日后长住大理寺不可没有贴身侍女侍奉,然宫中又下令不允尚书府的人来伺候小姐,便派奴婢来侍奉。”

刚踏进映雪堂,一身着碧色襦裙的小丫头小跑而来,朝裴琅月行了一礼,接过她手中箱箧,“奴婢已为小姐热了水,请小姐沐浴更衣。”

裴琅月走在院中花|径之上,素姚跟在她身边,裴琅月见她年岁尚轻不由问道,“你今年多少年岁了?”

“回小姐,奴婢今年十二了,长安万年县人。”素姚跟在身后。

“倒是与我府上贴身丫头一般年岁。”裴琅月不禁有些怅惘。

长公主果真是狠心,不仅将她重贬来大理寺任仵作,还不许尚书府的人来见她,又恐擅去尚书府被长公主的人看见连累了父亲,只能压下心里所有惆怅。

心里想着,两人已经走到房门口处,素姚推了门,屏风后浴桶内热气升腾,隐约还有浅淡花香,裴琅月站在屏风前解衣时侧首,“你还加了艾叶与白芷,以及…沉香汁?”

正替裴琅月浸润沐巾的素姚身子一怔,小姑娘讶然,“裴小姐是怎得知道?”

裴琅月笑笑未语,解了衣裳身子没进浴桶,加了艾叶的热汤裹在身上,洗去了一整日的疲惫与酸痛,她闭了眼轻轻靠在浴桶上。

素姚已拿了沐巾过来,将裴琅月长发卷起束好,用沐巾擦拭过她光洁的后背。

两人都未说话,屋内只热水流过肌肤的水声,还有屏风外烛灯燃烧的噼啪声,裴琅月手放在水下,朦胧中睁眼,盯着瓷白的手腕入了神。

霎那间,一溜风从门间缝隙穿入打在烛灯上,火苗舔舐过流下的灯花,裴琅月登时坐直了身子。

先前有觉得遗漏之处,她终于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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