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三年,女帝为贺六十寿宴,特邀四方使臣来洛阳赴宴,并特令耀州烧制青瓷佛瓶,以求天佑大周,福泽绵延。
“要说还得是咱米老爷,有个当晋王妃的千金,才能让咱这耀州古窑进贡官家!不然啊,就凭这山高路远的位置,哪争得过南边那几个窑口。想要进贡,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此言一出,为首的锦衣男子放声大笑,使得那本就臃肿的脸都皱到了一起,再配上那斑白的发须,不见得意,只觉引人发笑。
“笑笑笑,笑个屁!眼下正是米老爷一家独大的时候,我看你们何家赶紧收拾东西关铺吧,否则有你们哭的时候!”
何秋月正捏着手中的瓷样,却听自家阿兄阴阳怪气的笑声转为了一声惊呼,诧异抬头,只觉一阵劲风贴面而过。
何父沾满稀泥的手紧紧握住对面小厮的右拳,丝毫不顾对方呲牙咧嘴的求饶,怒目盯着一步外的米老爷,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老米啊,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得势,难保明日就不失势,邻里邻居的,何必如此步步相逼?”
对面的米老板并不多言,冷哼一声,留下一句“不见棺材不落泪”就领着一帮小厮抬腿欲走。
经过何秋月身边时,又轻蔑一声,“老子就算失势,也有个王妃女儿,可不像你,生了个不争气的泥猴子!”
旁边的何家阿兄闻言双拳紧握,刚要去追就被何秋月死命拉住,两人拉扯间,扭折小厮一只手的何父也走了过来,见此情景,憨厚的脸上露出对着自家女儿歉疚的笑。
何秋月穿越来此已有一月,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生意上的对手,又有着以貌美齐名耀州的女儿,只要相见,必是针尖对麦芒。
从前两人旗鼓相当,但自从何秋月被设计溺水,米乔成了晋王侧妃之后,米家日益势大,一直打压何家的生意,如今竟有心吞并何家百年基业。
很不巧的是,何秋月就是这个最困难的时候,穿越到这个异时空里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上。
所幸她和原身一样都自幼学瓷,凭着从小打下的制瓷经验,还算没引人怀疑,在段日子便也帮着父兄日夜烧瓷。
若说不恼怒是假,起早贪黑地忙活本来就心累,还得时不时被人嘲笑针对,就算对何秋月这个现代社畜来说也不痛快,更何况是拿自己当掌上明珠的父兄。
但是被疯狗咬就一定要咬回去吗,不,对待无耻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晾着他,把他当臭狗屁。
思及此,何秋月露出一了抹明媚的笑。
她本就生得明艳大方,这盈盈一笑间,那双秋水般的杏眼微微弯起,宛若天女祠里供奉的白玉神像,端庄得体,似有贵气在身。
“阿耶、阿兄,咱只管过咱的日子,何必跟这种人置气。再说,气坏了身子还不是着了他们的道,那可太不值当了!”
软软甜甜的声音一出,两人脸上的怒气也散了大半,只是何家阿兄到底年轻气盛,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呸!不过是小人得志,要不是你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害我小妹,如今的晋王妃哪轮得到你那又矮又瘦的……”
“行了!别嘴里没个把门的,挺大的男人还学会嚼舌根了。滚出去看火,烧不好就给我饿一宿!”
何父一边虎着脸把自家不情不愿的儿子踢出门去,一边又换上了那副关切中透着几分讨好的表情,先小心地看了女儿一眼,才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咱……咱的瓷样明日就能成型,听说新任刺史世家出身,考中探花之后主动请命来此赴任,我看是个公平的。咱有手艺,虽未见能过上从前的日子,但爹定能给你寻个可靠的人家。”
何秋月本来被听自家阿爹的神态吓了一跳,听他这么一说,才暗自松了口气。
“您老总是这样可就见外了,孩儿就算没那次意外也是断断不会嫁的。人当自立,孩儿虽是女子也仍不愿攀附权贵。况且……”
“况且什么?”
何父一向憨厚,此刻对着自家女儿也更显慈祥和善,恍惚中何秋月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连声音都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况且孩儿也不急着嫁人,咱这何家瓷口要比肩南方三大瓷都,可离不我呀!”
何父明显愣了片刻,还没等回过神,正在看火的何兄推门而入,大着嗓门惊呼,“胡闹!瓷口有我跟阿耶忙活,哪用得上你。还不急着嫁,你都十六了,再拖下去哪还有好亲事?”
此刻的何父已经缓过了神,一面把他往外踢,一面目光沉沉地看着何秋月,半晌,才低低叹了一声。
“这世道女子想要自强绝非易事,要付出的不比寻个依靠少。你也不小了,爹不知你是一时意气还是决心已定。但不论如何,只要你打定主意,不论多难,爹永远都支持。”
前世的何秋月也是幼年丧母,跟她相依为命的父亲若论身形性格,都与眼前的何父无半点相似,只有无条件支持她这点,如出一辙。
望着女儿泛红的眼眶,何父面露慌张,半张着嘴不敢出声,只呆呆立在那里。
如果说这一个月来何秋月帮助烧瓷只是出于热心,那在这一刻,她有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穿越又怎样,即使并非对现在的自己又怎样,真心是藏不住的,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何秋月轻轻抹了一把眼眶,然后飞奔几步扑到了何父怀里,片刻后,她只觉后背被一双大手轻轻拍着,如同安慰幼小的孩童。
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我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何秋月这样在心中暗暗立誓。
临近子时,耀州刺史府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一个身着护卫打扮的青年好不容易半推半吓地将一个小厮赶出府门,就望见不远处又闪起了两盏灯笼,低骂一声,赶忙插好了门。
末了仍觉不安,又细细落了锁,才惊魂未定地进了屋。
比起外屋的素朴,屋内摆设更显简单,只有三张长桌。
正位上跪坐一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墨色长衫,灯火掩映中更显面容俊逸,肤白如玉。
不同于北地男子的粗旷豪爽,薛清安面容更为精致挺秀,但又因常年习武并不柔弱,故而给人一种温润又不失英气的感觉。
“可都送出去了?”
薛清安一手示意司法参军马祥落座,一手轻按了按额角,眉目间似有疲惫之态。
“都清出去了,真是猖狂!那瓷是要进贡给宫里的,哪能有半点马虎?再者说,他也不去打听打听咱薛府,别说是十块金条,就是一百块,都不够咱修个画廊的!”
因着自小长大的情谊,考中武状元的马祥在得知薛清安被派到耀州后,也自请跟随前往,气得女帝用手中的玉如意重重砸了他。
即使已赴任半月有余,这位新任参军眉骨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未完全退去。
耀州临着北地边境,因四周环山,通行不便,故只有驻军把守,连个像样的府衙都没有。
就连这刺史府都是县衙腾出来的,满府上下也就只有二十人。
米家买通了府衙守卫的关系,掌握了薛清安的行程,特于夜半派家丁前来送礼,为的就是得到十日后制瓷选拔的头筹,以获得青瓷佛瓶的烧制权。
“米氏瓷口,米琨朗,米乔……这耀州真是,卧虎藏龙啊。”
马祥一边用鸡蛋揉着眉间的淤青,一边打量着好友那气定神闲转着瓷杯的模样,愤愤地叹了口气。
“都怪裴永那糟老头子,拉拢不成就背后使阴招。你……你也是,非说什么北地边境管理不足,将来必成大患,你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然而他的一腔悲愤却没得到回应,正伤春悲秋间,薛清安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对着他挥了挥手。
“早点歇息,明日还要接各家瓷样。对了,提醒你一下。你我虽自小长大,但现在毕竟是在府衙,迟了还是要按例罚月俸的。”
言罢,薛清安也不理会身后撕心裂肺的怒吼,兀自向寝房走去,想到明日的各家献瓷,不禁勾了勾唇。
龙争虎斗,一家独大?这耀州,倒是比想象中更有意思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街头巷尾便传来阵阵车轱辘声,各家瓷口都早早张罗着往刺史府运做好的瓷样。
这其中,当属米家排场最大,不过一个瓷瓶,却前前后后安排了十多辆马车,还都横着停在路中间。
打头的小厮脖子上挂着被何父扭折的手臂,恶狠狠地盯着何家大门,讥讽道:
“怎么着?何家这是弃权了,还以为多硬气!哼,可别是瓷烧坏了不好意思出来了吧,哈哈哈……”
何父一大早就去出货,而何家兄长不知是昨夜在外面看火着凉,还是半夜吃的剩饭变了味,一大早就上吐下泻不止。吃过药后仍是虚弱,此刻正咬牙切齿地骂骂咧咧。
何秋月简单交代了兄长几句,将瓷瓶绑好后,就推着马车出了门。
当看见出来的人后,整条街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何秋月一袭天青色的小袄襦裙,髻间只松松插了个素银簪。
分明是极其素净的打扮,配上她本就明艳动人的容貌,却出乎意料的协调,更添了几分清新秀雅之感。
何秋月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推车而出,露齿一笑,朗声说道:
“诸位久等了,一会还请多多指教!”
压轴出场的含金量你们懂不懂啊,今天便让本姑娘用学了八年的现代手法,让你们这些古代人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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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波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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