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聆感觉自己的身上被披上了条软软的毯子。
原本感觉沉沉的身体此时此刻放轻起来。
迷离的意识在这一刻慢慢清醒。
他微微睁开眼,抬起手指覆盖在眼睛上,透过指尖缝隙,看见落地窗外的夕阳把暖暖的余辉洒进客厅。
明聆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还披了条毛绒被毯。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中午的时候自己烤了几片面包,吃了点奶酪,之后就捧着茶杯坐在客厅地毯看最新的音乐周刊,再之后靠上沙发接着阅读......
这也能睡着。看来他最近可能太累了。
比赛,音乐会,练琴,各种手续,签证,收拾行李......
但没关系,这是他亲自选择的路。
他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听到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漂亮的眼睛挪向楼梯。
“你醒啦。”女士笑眯眯站在楼梯上看他。确实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她。琉璃般透彻的浅色眼珠,精致的五官,皮肤雪白,十分美丽。
还和明聆有几分相似。
“看你睡的这么熟,我都不忍心吵醒你,但好像还是不小心吵醒啦。不好意思呀。”聆莱支着头,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
看清她后,明聆有些惊讶。
“老妈?你怎么回来了,晚上不是有场音乐会吗?”明聆刚醒,嗓音还有些低哑。他撑起身,将腿支在地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才发现里面的内容物已经换成了热水。
聆莱女士,纽约交响乐团首席,对音乐有着极致的热爱。
同时作为顶级小提琴家,聆莱女士的才华备受指挥家,乐团以及评论界的高度肯定。
所以晚上如果有演出的话,她一般这个点基本都不会随便走开。
“原来你知道呀。那怎么不来音乐厅看我演出。”聆莱女士下到客厅,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明聆看过的那本音乐周刊,哀怨道。
她轻飘飘越过明聆,在沙发另一侧坐定,低头不语,自顾自翻起周刊来。
明聆刚醒还有点不清醒,闻言一懵,朝她看过去,见到聆莱女士低着头,瘦薄纤细的侧影显出一丝单薄。
他瞬间清醒,开始解释起来:“我是想在开演前到,晚上八点,想着还早就没出门。总之我真的是要去的。上个月那场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没去,我当时在忙着......”
“哈哈,我知道。”聆莱眉眼弯弯,歪着头看他,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我逗你玩的,一场音乐会而已。你这么认真害我良心有点痛噢。”
上个月聆莱的个人专场音乐会,他当时在忙着申请学校,虽然是因为大事没到场,但明聆心底里还是会感觉遗憾。
因为从小到大的他的每一场演出,聆莱和明斯都会去看。不管多忙,两人中都一定会有一个人到场,似是约定一般。
深受父母的影响,因此他从很小的时候,也会尽量去看父母的正式演出,尤其是专场。
而今后四年他都要在国内上大学,想看父母的演出现场就很难了。
“......”
“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个。”聆莱翻到周刊某一页,推到明聆面前。
明聆伸手接过,这页是一位著名的老指挥家——弗朗·塔先生的个人介绍。上午的时候他读到过这一页,这位老指挥家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上午看到时还在感慨,这位受人爱戴的老指挥家执棒次数少之又少,因为身体原因还退隐过几年。能再度回归真的很难得。
“弗朗·塔先生?”明聆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内心有个猜测。聆莱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扣了扣页面的左上角。
他顺着手指望去,心下了然。
猜测被证实。
弗朗·塔先生应邀指挥纽约交响乐团,于本周五晚上七点半,卡内基音乐厅。
也就是今天晚上的这场演出。
此时此刻作为乐团首席的聆莱女士却在家。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指挥变更,演出延期?”
聆莱点了点头,笑了笑:“聪明。弗朗·塔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今天早上才得知他住院的消息,乐团急急忙忙发布通告,演出延期,时间待定,开设退票渠道。”
“弗朗·塔先生非常受人尊敬和欢迎,你是知道的。他年纪非常大了,很多乐迷都是因他执棒而来。像他这种级别的指挥家的这种演出,临时变换指挥是非常不妥的,不管对于他本人还是对于观众。”
聆莱轻轻叹了一口气,拾起音乐周刊,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一直很想和弗朗·塔先生合作一次。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演出只是延期还没取消,等塔先生身体修养好了,就可以来参加演出了。何况他之前也因为身体原因退隐过,现在又重归乐坛,想必也是经过多加考究。”明聆安慰道。
“希望如此。”聆莱低下头,看着弗朗·塔老先生的个人介绍,有些出神。
明聆安静地看着她。
如出一辙的浅色漂亮眸瞳,美丽又温柔的面容,血液里同样流淌着对音乐的喜爱。
他走上音乐道路的启蒙者,艺术界的铃兰花,他的妈妈。
片刻后,他低声开口:“我买了下周的机票。”
聆莱回过神,眨了眨眼,看向他:“嗯?”
明聆笑了起来:“回南都的机票。要为开学做准备了。”
聆莱讶异:“天呐,时间过得这么快吗。”随即抿嘴一笑,“南音嘛......你的大学生活应该会很有趣。对了,你可以顺便去看看优秀校友榜,绝对有我的名字,哈哈。”
“遵命,超级厉害的聆莱女士。”明聆两只胳膊支在腿上,撑着下巴笑眯眯回。
“嗯嗯,接着夸。”她非常享受来自儿子的赞美。
明聆:“......”
她看着明聆略显无奈的表情,觉得非常有意思,笑了好一会儿。
“总之,祝你开学愉快。最重要的是要注意身体健康。妈妈对你没别的要求,唯一一点就是要保重身体。”她慢慢收起笑容,正色道。
“噢,还可以谈个小对象。”她想到了什么,又对明聆眨了眨眼,“男女都行,你知道的,爸爸妈妈都很开明。”
“......”
他每天练琴备赛时间都不够了,还有哪门子的时间谈恋爱。
明聆脸上写满问号。
聆莱不用睁眼都知道她儿子什么表情,她不甚在意,自顾自往下说:“还有啊,别整体泡在琴房里,多去看看世界,认识认识新朋友。要劳逸结合。我要求什么来着,保重身体,知道吗。”
“嗯。”明聆应道。
聆莱瞥了他一眼,知晓他这句“嗯”的含金量极度之低。
“别嗯了,不要只是口头答应,要放在心上。”
“记得常来电话,别把爸爸妈妈给忘了。”
“没问题。”
最后这点倒是能完美做到。
明聆再看到手机信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头天被聆莱和明斯抓着聊了整宿。
下午是聆莱抓着明聆单独谈心。儿子即将独自远行去上大学,还是她本科母校。趁时间富余,很多叮嘱可以趁此交代一下,顺便分享一些南音的大学趣事。
“南音有校园墙,特别有意思的,你加了没。”
“学校琴房是预约制度,常常需要提前线上抢呢。不然就要去现场排队。哈哈,要等好久。想起夏天我背着我的小提琴在排队,特别热。”
“哎呀当时我可羡慕钢琴系了,有单独的三角琴琴房,可爽了。”
聊得起劲以致于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晚上了。直到明斯回到家,才发觉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明斯先生回家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温馨的场景。
聆莱坐在沙发上,开心地分享往事,笑容美丽明媚。明聆则坐在地毯上,盘着腿抱着杯子聚精会神听她讲。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笑了笑,不忍打断眼前的场景,还是聆莱抬头发现了他。
明聆抬头看到明斯后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他爸是个绅士,相当温柔,但一到遇到正事,就会变得认真严肃起来。
果然,了解到起因经过后,作为伊斯曼音乐学院教授兼国际钢琴名家的明斯先生,唯一的儿子将要一个人回国上大学,自然也有无数的话想说。
于是明聆被迫和明斯又聊了一晚上。
从学业到独立生存到再到人生价值观,最后又讲到作曲家,钢琴家,西方音乐史等等。
明聆听得瞠目结舌。
一开始他还会热泪盈眶地听着,毕竟自己将独自远行,父母说这么多都是出于对自己的爱。
当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他开始有点困了,但还能坚持,毕竟临行密密缝。
但指针又转了一个圆周后,他的眼皮逐渐开始撑不住了,在听到中国作曲家和南音的渊源时,他已经有点魂飞天外了。
聆莱是风趣幽默的,但明斯聊起天来,温柔认真,让人宛如置身讲堂。
“爸,可以了吗。现在几点了,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明聆略有点崩溃。
彼时的聆莱已经靠着明斯的肩膀睡着了。
这位优雅的音乐家从容地看了眼时间,慢条斯理道:“已经凌晨两点了,不好意思,请允许爸爸再讲两句。”
等他真正躺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点多了。
明聆作息一向规律,凌晨三点对于他来说已经相当之晚。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了。
这还是他少数睡到这么晚的时候。
他伸手朝床头柜探了探,发现没摸着手机,才想起昨天把它落在琴房了。
简单洗漱了一番,这才下到二楼琴房,捞起昨天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红灯的电量,爆炸多的信息。
......
他略微有些头疼。
有明斯和聆莱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他俩去欧洲开交流会近期没法回来,提前祝他开学顺利,抽空会去南都看他等等。
也有朋友发的:Xavier你人呢,消失了?
以及教授的交代的关于开学后他的个人专场音乐会等等。
还有一条有些莫名其妙的。
正躺在好友申请验证框里:你好朋友。认识一下?
这谁。
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几秒,感觉有点眼熟。点开五人群聊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噢。
这是那位未曾谋面的金祈同学啊。
通过好友后,明聆看着那行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认识一下?怎么认识。
和网友聊天他是半点也没试过。
跟网上乐迷倒是有简单对话过,诸如表达感激之类的。
他思索了一番,决定礼尚往来,于是模仿着金祈的语气回了个“你好,朋友”。
明聆戳开谢川聊天框,摁着语音条,开门见山说:“怎么没听你提到过金祈。”
谢川秒回:哎呀,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来话长,等你见到就知道了。人不错的,信我。
明聆:好的。
明聆斟酌了一番,试探性发问:国内同龄人都怎么彼此认识一下的。
谢川:啊?
屏幕那端的谢川看着这句话满脸问号。
谢川:全世界不都一样吗。
可重点不是这个。算了,再问下去他估计会被谢川认为疯了。
谢川:对了,你啥时的机票,我去机场接你。
明聆翻出航司官网看了两眼,片刻后回道:下周三,别来了。到国内已经大晚上了都。我行李好多提前邮寄过去了,随身就提了个行李箱。
谢川:噢,到时再说吧。
就在这时,金祈的聊天框发来了一条信息。
-嗯。
明聆打字回复:我是明聆,是谢川的发小。
金祈:嗯。
明聆看着那个“嗯”字,手指顿了顿,接着打字:谢川说你是他的好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片刻后,消息提示框明聆点进去,看着那条信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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