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只此钟意》文/甜葵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隆冬时节,京市落了第一场雪。

昏暗的巷子口,光影昏沉,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下意识让人压紧卷边的衣角。

钟意顶着寒风赶上了32路公交车,在上课铃准点响起的时候踏进了教室。

舍友赵西雾冲她招了招手,把占座的书拿走,“怎么来这么晚,昨晚又通宵了?”

钟意嗯了声,拨了下头发,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她皮肤白,眼下的乌青就显得愈发明显,没关紧的窗户漏了风,她捂着嘴一阵阵的咳。

赵西雾伸手关了窗,回头看她一脸病容,随口说,“你要是缺钱还不如跟着我一起做模特,这玩意来钱快,总比你给人家公司当实习生苦力好。”

其实模特这行也不好混,但碍不住有的人有入场券。

换句话来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钟意长得漂亮,赵西雾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

饱满流畅的脸型,野生眉根根分明,五官极具风情,可是看人的时候眉目清冷淡漠,疏离聚于眼角眉梢,于是昳丽尽消,只余凛冽。

钟意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存款,嗯了一声,没说好还是不好。

只是默默打开电脑,把昨晚还没做完的数据报告继续核对。

看了两行眼前就昏昏沉沉的,字迹模糊成了一片,勉强灌了点凉水清醒下来,又听见赵西雾为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钟意,咱们这学期租的房子得交费了……”

钟意心里咯噔一下,一连串的债务压下来,她就算脑子再昏沉也被惊的立马清醒。

她咬了下唇,目光快速扫着卡上的余额,有些难为情的抬头看向赵西雾,“我先给你一部分,剩下的我晚上给你行吗?”

赵西雾是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的,她应了一声好,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下午五点半,提前结束了在事务所的兼职,天色落昏的时候,钟意赶上了回家的那趟班车。

钟家坐落在京市二环内的一条深长胡同口。

地段是极好的,推窗就能看见画阁朱楼,四方城墙,辉煌磅礴。

原先这地段说是要拆迁的,就像一场富贵梦,做了虚妄的数十年,临了一道保护遗迹的批文下来,一场美梦碎了个彻底,钟家仍旧是这片城下最不起眼的一户人家。

可是钟远山不死心呐。

富贵城底多少的世家豪门盘桓,他就在其中转圜周旋,盼着得到点上流阶层的风声,抓着一点儿东西飞黄腾达上去。

胡同口的阿婆看见她回来了,地道的京腔亲切,问她怎么上了大学不常回家了。

钟意只笑笑,攥着包带的手生疼。

转了两个弯就到了钟家,方玉莹正带着她的弟弟在家门口写作业,看见钟意回来了,她急忙走上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怎么来了?”

钟意说:“钟远山呢,让他出来。”

“你爸刚应酬完,正睡着呢。”

钟意抿了下唇,回头看着方玉莹,“我今年的学费还没交。”

方玉莹愣了下说:“你寒假不是打了工,身边能没钱?”

“当生活费了。”

钟意声音哑了下来,鼻音很重,她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往方玉莹身边靠了下,后者立马向后退了一步,目光闪躲,语气迟疑。

“你妈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去找你爸要去吧。”

方玉莹小声嘟囔:“当初改志愿不是很硬气吗。”

听到这句话,钟意转身的动作僵了僵,她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努力把委屈的心情咽回去,扬起手轻轻叩了叩堂屋的门。

钟远山醒来了,身上的酒气却还没消。

他的眼下有常年应酬的乌青,坐在不明亮的桌边,撑着眼皮打量着她。

钟意喊了声爸,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绞尽脑汁想着说辞。

窗外是方玉莹逗着小孩子的声音,站在窗外还没有庭前那颗枇杷树高的小男孩是她的弟弟。

钟意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十年前的一场暴富的美梦破裂,她的弟弟随之出生在这个家庭。

明明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破了一场最虚无的幻想,可是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要这么多钱?”钟远山呵了一声,“什么吞金的专业,当年叫你读公费的师范生你不肯去读,现在要钱了晓得回来找老子了。”

钟远山点了根烟,似乎有意挫一挫这个女儿的锐气。他就这么冷眼的看着她,半天落下一句,“你弟还指着钱用呢,家里没多余的钱!”

“我知道你先紧着他,这钱算我借你的不行吗?”

钟意软下了声音,钟远山仍旧摇了摇头,委屈的情绪彻底绷不住,她红着眼圈质问,问钟远山为什么这样厚此薄彼。

“谁叫你是个姑娘。”钟远山说,“你也别觉着委屈,要不是当初以为你是个男胎,你也不定能活下来。”

这话就像一锤定音似的,钟意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她感觉当堂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了下来,她死命咬着牙关,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流泪。

她想起和家里争吵的第一晚了。

那是她高考出分的第一天,她考的出奇的高,钟远山却强压着她去上本地的一所普通师范院校。

他给的理由很简单,公费师范生没有花销,毕业了出来找个稳定工作,再经由他介绍,在他的“圈子”里挑个人结婚。

钟远山把这个称作是她最好的路。

最好的路,就是被当作商品交换一样换取商业资源,用年轻换取金钱,为她的弟弟铺路。

“不可能。”钟意向后退了一步,她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声音几近颤抖,“为什么一定要我这样。”

钟远山抬了下眼,他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那目光赤条的分明,似乎在问她除了这点作用,还有旁的价值没有?

钟意被这样的目光刺伤,她别过脸,眼泪大串大串从脸颊滚落,她来不及去擦,踉跄着扶着墙边,呼吸几乎要喘不过来。

她感觉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扼住她的咽喉,一切控诉都是徒劳。窗外的北风呜呜呼啸,她细碎的哭声并着心里头最后一点儿希冀彻底被这狂风完全吞没,最后沉入墨一般深沉的夜里。

钟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的头疼的厉害,全身都在发烫,心却冰冷如寒潭。水火交融,她不知道从哪里还有最后一点力气支撑她走到钟远山面前。

钟远山失了耐心,决心要给她一点教训。学校的缴费单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醉醺醺留下一句,“不听话就滚,别来找老子要钱。”

十二月的寒冬料峭,钟意从来没有觉得京市的冬天有这样的难挨。

方玉莹听见了他们的争吵,撒下小儿子拉住她,嘴里絮絮叨叨的开始数落,“你什么倔驴脾气,好好顺着你爸的话不就行了嘛,非要惹急他。”

钟意已经疲惫至极,情绪被抽离,她木然的回过头,嗤笑,“他是真的为我好吗?”

方玉莹没什么主见,只知道一味顺着丈夫的话说,“那些人也不算差吧,至少有钱。”

纸醉金迷的浮华人间,放浪形骸的轻荡目光,尊严在金钱面前被碾平,想起那些浪荡的无忌惮的目光,钟意就要作呕。

她生平第一次感觉无法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呆下去,哪怕是一刻也不行。

“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钟意冷笑一声,也是这时,堂屋的窗户被猛地拉开,钟远山彻底被她这副态度惹怒,20寸的小型行李箱被扔出,她被撵出了这个家。

钟远山还是那句话:“不听话那你就滚。”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钟意有一瞬间的愣神,她默不作声地蹲下来,一件一件把衣服塞进箱子,眼泪溅落在手背上,烫的惊人。她倔强的抿住唇,没有一个人来拉住她,她就自己挺直背脊,倔强的往外走。

钟家这片是闹市,入了夜,什么都热闹了起来。

灯红酒绿的对街,就贴着胡同口的边线,停了一排的车。

这条街的最里面是一家酒吧,很低调内敛的门头,一眼瞥过去熙来攘往的繁华,扎眼的车牌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等闲地。

钟意就看了一眼,然后拎着箱子闷声往前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心里蓄了一团无名的火,她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在沉了夜色的街道。

出来时候急,随意罩了件外套,不抵寒,她浑身冻得发抖,掌心贴着额头,又觉得热度滚烫的惊人,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发烧了又怎么样?没地方可去。

偌大一个城,出门时钟远山冷笑的脸就在眼前,他就是笃定了她这只刚上了大学的雏鸟飞不出那四方的院子。

不消半刻,她就会滚回去,然后安静的接受既定的命运。

头疼的厉害,视线也被一片雪迹模糊,狼狈的蹲下身,钟意听见有脚步声,轻佻的口哨声响起,她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但绝称不上是她想见的脸。

钟远山的朋友多,三教九流的都有,时常带回家来喝酒,玩闹到大半夜才作罢。有时候钟意偶然出门撞见了,便会被这群人不怀好意的调笑,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听见这群人问钟远山她今年多大了。

这群人显然也认出了她。

为首的叫周林,风流沾了一身,这片地界有名的小混混。

他问:“钟意妹妹怎么不回家?”

周林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箱子,然后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带有很明显的暗示,“要不去我那儿?”

突然的靠近,钟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的向四周看去,可惜天不随人愿,这条街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来,间或的一辆深黑色布加迪驶来,在这嶙峋的路上就像一个过客一样浅浅掠过。

钟意暗道一声不好,慌乱席卷心头,她匆忙避开周林作乱的手,很是狼狈。

“你别碰我。”钟意尖叫了一声,不怀好意的触碰令她感到无比厌恶,她下意识向周围扫了一圈,求救的目光在对上那些调笑与冷漠戛然而止,她的心完全陷入谷底。

周林知道她没人撑腰,有恃无恐道,“你爸卖女儿这事谁不知道?卖谁不是卖,要不然跟我?”

怒火直冲心头,钟意死死咬住下唇,胸膛剧烈起伏,她不抱有一点他人能够施以援手的期望,撑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劲,抡起手里的行李箱就向周林身上砸去。

周林被她砸中了腿,脸上出现恼怒的神情,骂了一句脏话,扬起手要给她一个教训。

一阵短促的车鸣声响起——

凛冽的冬夜,四顾的茫茫,那辆黑色的布加迪就好像突然闯入的外来客,车前的双闪明亮又逼人,又带着点儿云淡风轻的闲适,就这么不经意的照亮了他们这儿的一片地。

车窗摇下了一半,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矜冷的侧颜。

他搭了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手指纤长,金属点烟器亮起烟蓝色的光,云雾顺着他指尖缠缠绕绕,他微仰着头吐息,藏在黑夜里的面孔,有一半的晦暗,让人着迷。

后来目光就这么淡淡看了过来。

如果让钟意形容当时的感觉,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想要“驻足”。

可惜现实不给她这样慢慢欣赏的机会,周林很快又像一条难缠的毒蛇靠了过来,几番挣扎,钟意渐渐失了力气,她感觉随时都要昏厥,巨大的恐慌让她用尽全力挣扎。

也是这时候,一支烟到了尾声,一点火光被他撵灭,钟意挣扎着扭过头,她看见灯影惶惶,他忽然侧了头,没什么耐心地摁了下控制台的喇叭。

这下钟意完全看清了他。

浅灰色的呢子大衣,清瘦指节夹着烟,半明半暗的光线,侧脸的线条利落又分明。

初雪落满了肩头,他也只是冲她抬了抬手,说了一句挺漫不经心的话。

他说:“到我这儿来。”

关于本文《只此钟意》和晋江作者孟五月《绯色黎明》著作权案子二审结果判决已出,法院已经判决《只此钟意》不构成任何著作权侵权,完整判决书请见vb@晋江作者甜葵。

同时在没有收到对方的道歉之前,对于这两年以来的所有诽谤、侮辱和辱骂,我都会继续向孟五月进行追究。

最后,我不会再写了。

钟意,这也是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结局。

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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