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茂洗了手蹦蹦跶跶地跑过来，整个人和之前的“野蛮”状态已毫不相关，她主动开口：“小舅妈，我错了，舅舅已经教育过我了，我不能那样不讲道理，非常没有礼貌，我错了...”
说得委委屈屈的，邱园心一下软了，摸摸她的头。
“小舅妈，跟茂茂一起吃饭吧！”
茂茂趴在她膝盖上撒娇，邱园愣了下，看向钟应，他道：“刚好饭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
茂茂替邱园抢答：“不介意不介意，对不对小舅妈，茂茂想你了，好久没见你了。”
邱园原本是吃饱了来的，想说自己不饿，但是一闻到熟悉的香味，居然也不自觉想吃。
“太麻烦了...”
茂茂却以为已经收到讯息，跑向厨房：“茂茂去给小舅妈拿碗筷！”
哪能让小朋友帮自己拿碗筷，邱园起身跟进厨房，看见色香味俱全的摆盘，半客套半真心地对钟应道：“你做的吗，好厉害。”
钟应笑了笑：“是阿姨做的，茂茂不愿意吃我做的。”
一回头罪魁祸首心虚地冲她笑，明明刚才还在说自己错了呢。
饭桌上茂茂话最多，倒是免得邱园没话说陷入尴尬。
“小舅妈小舅妈，待会儿和茂茂一起玩吧？”
不等邱园回答，钟应先给茂茂盛汤，眼神沉静：“茂茂——”
明明刚才他就跟茂茂讲清楚了小舅妈还有别的事，撒娇让她留下来很没有礼貌，茂茂明明也答应了。
茂茂小嘴撇了撇，默默吃饭，一脸不高兴。
邱园做不出什么回应，只能假装不懂茂茂的意思。
可是茂茂忽然开口了：“爸爸有了新女朋友，马上就有新宝宝，罗懿青那么那么忙，舅舅不让我吃雪糕，就连小舅妈也不愿意陪茂茂玩。”
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就快要掉下泪来，邱园忙要否认，却见钟应放下碗筷，调整椅子面朝茂茂，对她道：
“茂茂，舅舅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爸爸很爱很爱你，就算有了新宝宝也会一样爱你，你妈妈和舅舅也是，虽然我们可能有时候很忙，但对茂茂的爱一点儿都没有少，可是如果茂茂一直说这样的话，会让爸爸妈妈心疼，也会让他们有点伤心，因为他们会想为什么他们的付出茂茂没有看见呢。所以宝宝你懂吗，不可以再这样想了。”
他半躬着腰，尽量平视着孩子，语气完全是与大人交谈的样子，但严肃中却透露着满满的耐心和温柔。
邱园从小身边就没有小孩，跟家里那些亲戚的小孩也不来往，所以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应对小孩，太纵容了不好，太严厉了也不好，教育孩子是一项很费心思的工作，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恐惧催生的原因之一。虽然喜欢茂茂，但是一旦遇上茂茂发脾气她就完全没辙。
但是今天听到钟应教育茂茂这番话，她忽然觉得原来可以这样带孩子，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过分溺爱，而是用大人的阅历包容和引导。
茂茂看了会舅舅的眼睛，默默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茂茂真棒。吃吧。”
茂茂甚至还主动对邱园说：“小舅妈，对不起。”
“没关系呀。”邱园温柔笑笑，但在捕捉到茂茂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时还是心软了，茂茂的家庭情况确实比较特殊，罗懿青忙的时候，她就四处寄住，虽然表面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但到底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邱园想了想：“其实我也可以陪茂茂玩一会儿...”
话一出对面的两个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她，茂茂双眼放光：“真的吗！”
邱园笑了，看了眼钟应，眼波明亮：“可以吗？”
钟应心中细弦轻动，茂茂已经抢答：“当然可以啦，太好咯！”
“好哦，那现在好好吃饭吧。”
“小舅妈小舅妈，我们玩什么，你跟我过家家吧。”
“好。”
茂茂忽然反悔：“不行不行，过家家玩太多了。”
“那你想玩什么？”
茂茂咬着筷子想了下，大悟了：“小舅妈，罗懿青说你和小舅舅都特别会画画，你教茂茂画画吧，我想和你一起画画！”
“好啊。”邱园自然答应，余光却见钟应没有太多反应，她觉得有点不对，但是没深想，此时钟应才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又很快移开，平道：“家里没什么作画工具，待会儿下去买一趟？”
“好。”
楼下不远就有超市，饭后茂茂和邱园一起下楼，却想要钟应一起去，所以一个劲往钟应腿上抱。
其实她就是不想走路想让人抱。
邱园看着这一幕想说话，钟应已经张开手臂蹲下来，邱园想也没想就上前，对茂茂道：“要是想要我教你的话，首先要答应我，要自己走路哦。”
茂茂有点不理解，但还是乖乖从钟应身上下来了。
钟应慢慢站起来，看着邱园，邱园没应他的视线，只扫了眼他胸口的位置，看来他还是没跟家里说自己动手术的事。
电梯里，茂茂想左右手一手牵一个大人，但钟应适时找出白天买的小积木玩偶塞她手里，摸摸她的头说：不是今天就要把这个小人拼出来吗，别忘了。
邱园以为这是什么新型的教育方式，全然没多想。
电梯中途开门，上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打量了下钟应，犹豫着说：“你好，我是六楼的，新搬来的，你姓钟吧？”
钟应颔首：“钟应。幸会。”
那个女人又看了看他牵着的小姑娘，笑着问：“这是你姑娘吧，真可爱。”
钟应笑了笑没回答，茂茂倒是先叫了声“舅舅”。那个女人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尴尬地笑笑，又夸茂茂真可爱。
茂茂叫这一声舅舅是有原因的，罗懿青早就教过她，如果有人误会舅舅是她爸爸，她一定要及时叫声舅舅说明情况。茂茂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算舅舅的“姑娘”了，可是罗懿青态度很坚决，她说因为舅舅自己不会否认别人的误会，可是这样不行，舅舅以后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至于邱园，那个邻居则全然没注意。
邱园是在看到邻居随意掠过的眼神后，明白钟应为什么要临时给茂茂找个玩具拿在手里的。
如果孩子一手牵一个大人，旁人看到是一定会误会的。而她不认为钟应怕别人误会自己，因为刚刚别人错认茂茂是他女儿他也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他是不想别人误会她。
借着电梯里明亮的壁面朝后看，钟应正低头侧身，用手揩去茂茂额头的汗，又把她的小辫扎紧了些。
邱园心里漫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超市不大，只有水笔和颜色很少的蜡笔，结完账出来前，钟应还在认真地问邱园：“真的不需要我出去多买些吗？”
“下次吧。”邱园笑笑，反正小朋友画画要求也不高。
上楼后茂茂直奔客厅，就愿意在矮几上画，哪儿也不去，也叫钟应一起过去。
钟应边换鞋边扬扬手中水果：“我就不画了，你们玩，我去洗水果。”
“不行。舅舅也过来。”茂茂命令道。
钟应架不住茂茂闹，被拖了过来，视线在画笔和纸上落了下又很快移开。邱园觉得他好像不是不愿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抗拒。
邱园主动递出一根蜡笔，看他：“试试？”
钟应伸手接了。
茂茂小小一团跪在地上就能画，但钟应只能把腰佝低，在邱园的视线里一大一小一个跃跃欲试，一个则静静看着纸，蜡笔轻轻捏在手里，连呼吸都好像不自觉屏住。
邱园就坐在他们对面，受不了茂茂崇拜得亮晶晶的目光注视，笑了：“你们想画什么？”
“向日葵！”
“妈妈说小舅妈最喜欢向日葵了！”
邱园笑了，眼睛碎星点点，“好呀。”
“你呢。”邱园转向钟应，不自觉放轻声音，“你想画什么。”
他的眼睛很平静，深沉的瞳色里有一点极淡的、近乎易碎的柔光。邱园一时不懂，他这是紧张？不自信？
“植物园？可以吗？”
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邱园眨了下眼，笑道：“当然可以。”
说是要邱园教画，实际茂茂自己一个人涂涂抹抹很开心，反倒是钟应，他凝神很久却不知如何落笔，还是邱园取了张纸，拿起画笔对他说：“看好了，你可以跟着我一起画。”
她勾一条线，他也跟着勾一笔，邱园边画边不自觉念叨：“植物园里有什么，首先是绿色的小草，然后可以是小花...”
邱园实际上画得很潦草随性，她用余光去看钟应的笔触，他每一笔都要反复比对邱园的轮廓，总在画到一半时忽然停顿，轻轻修改。
她刚想说让他放松点，忽的想到自己刚开始在林盛鸣前画画也是这样的，生怕显示出不专业来。
空调外机的嗡嗡鸣叫，邱园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想起她好像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应对世事时那份近乎刻板的自持和冷静，让邱园以为他没有什么时候会像现在这样表现出一丝的不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