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午膳时分,桓王妃说今日特意给大家安排了杂剧表演,两人一案,请大家入席吃酒听戏。大郑夫人和耿夫人陪桓王妃坐了,段家妯娌同案,沈青萍和邹月娥本就形影不离,明兰便自然而然和张桂芬同坐了一案。
宋代的杂剧是由滑稽表演、歌舞和杂戏组合而成的一种综合性戏曲,北宋时盛行于东京汴梁,分为艳段和正杂剧两个部分。艳段是在正剧上演前表演的一段日常生活中的小片段,多以滑稽搞笑为主,类似于今天的小品。正杂剧则通过几段表演一个完整的故事,是各类戏曲折子戏的雏形,类似于今天的歌舞剧。
宋代恰好是中国饮食文化大爆发的时代,从君主到平民,从官员道百姓,吃货辈出,宋朝苏轼还留下了东坡肉流传后世。宋代饮食有文人菜和市民菜之分,文人菜讲究意境,市民菜注重口味,文人菜是视觉盛宴,市民菜则是吃货福祉。今日桓王府的饮宴看来是下了功夫,既有好看的文人菜比如梅花汤饼和莲房鱼包,也有好吃的市民菜比如山煮羊和炉焙鸡。
明兰因有孕在身,不沾酒水,只要了一碗杏仁酪。张桂芬则长吸一口气道:“今日的桂花酒和梅子酒闻起来都不错。”
桓王府伺候午宴的女使笑道:“张娘子要桂花酒还是梅子酒呢!”
张桂芬对着明兰一笑道:“齐夫人有身孕不能饮酒,那这酒盅给我吧!”
明兰笑着点头,张桂芬便将她的酒盅也拿到自己面前,豪气地对女使道:“我都要!”
女使忙要给她倒酒,张桂芬却道:“放下我自己来吧,好酒配佳肴,自斟自饮才有趣。”
女使忙将酒装入两个自斟壶内道:“黄铜壶内是桂花酒,白铜壶内是梅子酒。”说完搁在案上,然后退到一边伺候。
张桂芬倒了一杯桂花酒,先闻了闻香气,才轻轻啜了一口,看着戏台,轻笑一声道:“我们在台下看剧取乐,旁人只怕看我们也在演戏,还都是丑角。”
明兰听了颇有同感,想起齐衡曾说过的话,喟然叹道:“外面的人看着,觉得我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内里却是,其苦不堪说,其痛难言停。”
张桂芬听得呆了,嘴里喃喃将“其苦不堪说,其痛难言停”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将杯中金黄的桂花酒一饮而尽,又将另一个酒盅倒满了澄红的梅子酒,方对明兰道:“夫人这话我听了颇有触动,不过说给外人听的话,只怕要笑我们无病呻吟呢!必会想我们身在富贵还说这样的话,叫那些穷苦人家的听了怎么活呢!殊不知各人有个人的烦恼。如今齐大人桂榜高中入朝为官,京中偶有人说齐夫人本是庶女出身不堪与配,全忘了当日齐大人重病缠身夫人冲喜之举。夫人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这话是我官人当年说的,我不敢擅专。要说委屈,也不止我一个人委屈。这段往事我从不曾对人提及,张娘子,你我今日虽是初见,却颇为投缘,不妨说给你听听。”
明兰略略将当日邕王一家逼迫齐衡签下婚书后来又悔婚的事儿说了一遍,张桂芬听得都忘了喝酒,惊讶道:“原来如此!我们都以为当日郡主去雍王府,是求邕王妃出面做媒让盛家答应冲喜的婚事,却不知还有这一出!郡主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邕王一家素来专横跋扈,怎会让嘉成县主冲喜!”
明兰不好背后议论婆婆,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张桂芬也了然,换了话题道:“这三清观的道士也太害人了,怎么就算出齐夫人你的八字能冲喜呢!”
其实当初是邕王妃知道齐衡中意明兰才不愿意娶嘉成县主,故意带了平宁郡主向盛家求亲来挤兑明兰。不过这话此刻还不是时候说,交浅言深把人吓到就不好了,因此明兰只是笑笑道:“想来我果真八字旺夫吧,不然真该叫人把那道观给拆了!”
张桂芬也笑了,拍了拍明兰的手安慰道:“幸好你如今苦尽甘来,总算好人有好报。”说完叹了口气,将杯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盅,托腮不语。
明兰知道要套别人的话,自己最好先表现出诚意,所以才讲了齐衡当年被逼婚的旧事,来取得张桂芬的信任。她看张桂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试探问道:“张娘子比我大了两岁,不知可否定了亲?今日我与你一见如故,可惜我娘家三哥没出息,连着两次落榜。否则就算门第差了太多,我也要厚着脸皮求爹爹讨你做我的好嫂子!”
张桂芬俏脸一红,嗔道:“你倒来拿我寻开心!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投缘,我比你大,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我叫你妹妹可好?”
明兰从善如流,立即开口叫了一声“桂芬姐姐”。张桂芬叫了一声“明兰妹妹”,又倒了杯桂花酒,笑道:“你们今日做了姐妹,可喜可贺,我干了,你随意!”
明兰笑着舀了勺杏仁酪喝了,张桂芬则仍是一口将酒干了,放下酒盅又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这般好酒,咱们何必尽说些扫兴的事儿!明兰妹妹,我得去更衣,你稍坐。”
明兰坐了半天又觉得腰酸,站起来道:“桂芬姐姐,咱们一块去吧,我也活动活动!你喝酒喝得这般快,当心醉了!”
“那不可能!你不知道,我十岁起就陪我爹爹饮酒,早就练出来了;便是白干、高粱这样的烈酒我都能喝上一斤,何况这女眷饮用的花酒果酒,对我来说就如蜜糖水一样。”张桂芬仍是挽住了明兰的手,扶着她边走边说话,往净房方向去了。
对面的邹月娥看张桂芬和明兰起身离席,转了转眼珠子,拉着沈青萍说:“青萍姐姐,你陪我去一下净房吧!”
于是,从桓王府女客净房出来的张桂芬和明兰,再次迎面撞上了沈青萍和邹月娥。
张桂芬和明兰都是心中暗叫倒霉,可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便点头示意打算擦肩而过。邹月娥当然不会叫她们得逞,拉着沈青萍挡住了两人的去路道:“这杂剧虽然好看,到底没有打马球有意思。听说齐夫人和张娘子是打马球的高手,齐国公府还有自家的马球场,青萍姐姐素日也最爱打马球,约个日子较量一下才好!”
沈青萍一听打马球眼睛都亮了,看着明兰道:“齐夫人,看你这般娇小玲珑,居然也爱打马球?”
明兰虽然觉得邹月娥多事,却给了自己一个好机会,笑着道:“我确实爱打马球,只是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上场了。这样吧,我娘家五姐姐腊月就要出嫁,我想着趁这秋高气爽的,找个官人休沐的时候,请几个姐妹来我家里玩一日,当是为五姐姐送嫁。沈娘子张娘子若有兴致,我也给你们下个帖子,你们打马球,我正好看热闹!”
沈青萍连声说好,又用挑战的眼光看着张桂芬道:“只不知张娘子愿不愿意和我这乡下来的野丫头一战啊!”
明兰不待张桂芬说话便将话头截了过去:“桂芬姐姐定然要来的,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沈娘子,那我就给你下帖子了!”
邹月娥急忙掐了一把沈青萍,沈青萍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皱着眉望向了邹月娥,看到她挤眉弄眼才恍然大悟:“哦,齐夫人,也给邹姐姐下张帖子吧,我们一起来!她虽不会打马球,陪齐夫人看球也行!”
明兰:……谢谢,我还真不需要她陪!
好容易摆脱了邹月娥和沈青萍,明兰和张桂芬回到座位上,先舒了一口气:“这沈娘子和邹娘子还真是……”
明兰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含蓄形容,只能说了句“和一般人家的姑娘不太一样!”看到案上的菜肴又补充道:“京中贵女就如这莲房鱼包,精工细作,优雅内秀;沈娘子与邹娘子则如这山煮羊,大刀阔斧,一眼看透。”
张桂芬轻哼了一声道:“沈娘子是皇后幼妹,天真烂漫不受拘束而已,被人蒙蔽当了枪使还不自知。至于那邹娘子……”她脸上微现厌恶之色,像是提到邹月娥都觉得掉价。
明兰想到邹月娥那当着桓王妃乖巧讨好、背着桓王妃刻意找茬的做派,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对张桂芬悄声道:“这邹娘子也是待字闺中,如此巴结贵人,是想找个好婆家吧?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太刻意了些。”
“还用得着找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大家碍着皇后的面子,装作不知道罢了。出身低微不是她的错,甘心为妾就是自己下贱了!”张桂芬脱口而出方觉得失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又伸出手去倒梅子酒。
明兰按住了她的手道:“好啦,桂芬姐姐,我不跟你打听,也不会跟别人说。你就算千杯不醉,也悠着点吧,小心越喝实话越多,憋都憋不住!”
张桂芬忍不住笑了出来,对明兰小声道:“明兰妹妹,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想叫你觉得我喜欢背后议论人。京师的女眷圈子就这么大,若是郡主身子康健出来走动,多半逃不过她的耳朵。我爹爹本来在跟郑家议亲,只因官家的一句话,现在又说要改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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