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明家的咆哮声、争吵声与哭喊声充斥整个大院上空。
大院里的人们却习以为常,自从明雪决定退婚之后,明家三天两头都是这样的状态。
大家伙对这种扰民行为十分不满,但没人敢站出来吱声,一来大家都有同理心,谁家遇上这种事情也不会安宁,总得闹上几天;二来大家也不敢,明德庸是厂里的副厂长,谁敢指责?
厂长敢。
所以听闻群众反映的厂长才特意给了明德庸一袋普洱茶,让他喝喝茶、消消火,别整天没事火气这么大,伤肝。
明德庸听出厂长背后的意思,也打算消停下来,谁料到明雪根本不给他消停的机会,简直要把他直接气到土里去。
孙兰出门倒垃圾,路过明家,听到里面不小的动静,只叹息一声。
回去之后,孙兰特意叮嘱顾樱:“你这几天小心一点,不仅归希文不能惹,明雪也不能惹,这两家矛盾似乎更大了,还是小心为好。”
顾樱乖乖点头,“好的。”
孙兰一愣,凑近顾樱,笑道:“哟,和你的好朋友和好了?”
顾樱这孩子,脸上根本藏不住情绪,她高兴和不高兴都一股脑的写在脸上。孙兰瞧见顾樱没再绑着一张脸,猜想她和张阔估计是和好了。
没想到顾樱却撇嘴,昂着头否认:“没有,没和好。”
“是吗?”孙兰却不信,顾樱这模样,分明是已经原谅人家了。
“是,我还没有原谅他,我交代了他一件事,如果他做到了,我就原谅他。”
顾樱的确还没有原谅张阔。
旁晚时候,张阔拿着中国结过来给她道歉,她看到中国结原封不动地静静躺在张阔手上,心里已经原谅,嘴上却还不肯原谅,非得为难一下。
孙兰挑眉,好奇地问:“你交代他什么事啊?”
顾樱脑袋一偏,故弄玄虚:“不告诉你。”
孙兰在一旁扑哧笑起来,“行行行,不告诉就不告诉,不过我可提醒你啊,你这性子得改改,谁和你亲近,你就使唤谁,小脾气也只对亲近的人发。你和张阔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你别把人家吓跑了。”
孙兰的担忧不无道理。
今天张阔前来找顾樱,顾樱竟然这么不给面子,这也得亏是张阔这人脾气温和,性子温顺,没什么脾气。这要换成一个心眼多,气量小的人,早就和顾樱老死不相往来了。
孙兰告诫顾樱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安慰。
顾樱从小身体不好,比旁人长得瘦长得小,她细心照料着将顾樱抚养这么大,自然希望顾樱以后能找个真心对她的人。
可是像顾樱这样体弱多病,又没有身高外貌优势的女孩子,在婚姻市场中是很没有价值的。
若是贪图相貌,顾樱没有相貌,若是图谋家室,顾樱也没有强硬的背景,若是想找个女子传宗接代,那应该会找白白胖胖屁股大好生养的女子,断不会找顾樱这种干瘦的像个孩子的女子。
孙兰前几天得知顾樱看中张阔时,心里还是有些隐隐担忧。
虽然张阔和顾樱看着相配,但人家张阔的父母不一定会满意顾樱。如今看到张阔这么在意顾樱,孙兰觉得自己的担忧暂时可以收一收。
孙兰的担忧没了,但张阔的担忧来了。
张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
他已经从明雪手中要回中国结,顾樱还不肯原谅他,非得让他也编织一个中国结送给她,才打算彻底放下此事。
他对顾樱没有埋怨,但对编中国结这一事充满焦虑。
他一个大男人,手比脚还笨,他怎么去编中国结啊?
第二天一下班,张阔早早回到家中,拿出准备好的红绳和从食堂王大妈那儿讨要到的详细图解,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编织。
过了一夜,张阔已经成功给自己洗脑。手笨不要紧,多试几次,总会编成的。
编错了拆,拆了再编,就这样重复编织了十几次,原本笔直的红绳已经开始打卷,慢慢拆解着红绳的双手却丝毫没有急躁的迹象。
不得不说,张阔是个极其沉得住气的人。
就在他耐心拆解红绳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不速之客。
“张阔,张阔,在家吗?”
张涛拽着归希文的胳膊,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
张阔听到声音,想把红绳取下来,用蒲扇盖住,可来不及了,张涛一眼就瞧见绑在竹椅扶手上的红绳。
“哟呵,张阔你干啥呢,你躲在家里编这玩意儿?”张涛有些意外地望向张阔,眼里隐着笑。
编红绳这种事情,一般是女孩子做的,被张涛这样调侃,换成其他人早就面红耳赤,张阔却只是笑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张涛和张阔都在机械厂上班,两人又都姓张,虽然没什么亲戚关系,但秉承着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观念,张涛莫名觉得应该和张阔走近一点。
可张阔的性格和他完全不同,他爱玩、话又多、人很欠揍,和张阔这个闷性子,整天待在家里的人实在是很难玩到一起。
他就适合和归希文这个闯祸精一起玩,可是归希文这人太厉害了,读书的时候,大家都是成天在外面野,到了考试,他考10分,归希文考100分。
他小时候一度怀疑归希文瞒着他偷偷在家里认真搞学习,于是很鸡贼地要和归希文一起睡,结果发现归希文经常熬夜看武侠小说和小人书,根本无心学习。最后他被拖得只能考5分,归希文还是雷打不动的满分。
后来他不得不承认,归希文就他妈是个天才。
这个天才后面果然考上了好大学,张涛依旧还是他的好哥们,但有些差距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归希文上了大学,毕业以后会被分配很好的工作,而他只能早早地进工厂,混混日子。
最近张涛也不是那么想混日子了,这也是他特意来找张阔的原因。
“张阔,今天来找你还真有点事,你不是7号车间的组长么,我想调到你们车间去,你能跟你们车间主任请示一下么?”
张阔有些意外,提醒道:“咱们车间向来是任务最重的,你确定要调过来?”
7号车间一直是厂里任务最重的车间,多少人扛不住压力,想方设法调出去,一向得过且过的老油条张涛竟然要调进来,张阔上下打量张涛几眼,没看透他的意图。
张涛开玩笑道:“这不是瞧见你在7号车间没干多久就升了组长,我拿你当榜样,学习榜样精神啊。”
张阔和张涛顺势聊起厂里的一些事情来,归希文在旁边觉得无聊。
他不是厂里的人,不关心厂里的事情,他只是被张涛强拉着过来跑一趟而已,事实上,他和张阔并不太熟。
若不是中间有张涛这个碰见谁都爱唠嗑两句的人,归希文可能见了张阔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归希文瞧见面前两人聊厂里的事情聊得非常投入,他无聊之余,瞥见竹椅上挂着的红绳。
红绳旁边还放着一套详细的图解,用铅笔画在烟壳纸上的图解,潦草又混乱。
归希文心思一动,想起那天顾樱坐在明雪旁边,伸手要去抢明雪的东西。
那似乎也是一个中国结。
最近难道流行这玩意儿吗,怎么处处都能看到?
归希文在无聊的驱使下,坐上小板凳,开始琢磨起烟壳纸上的详细图解。
他琢磨了一会儿,手里痒痒,直接开始编起来。
旁边的张阔还在和张涛讨论调换车间的事情,调换车间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7号车间一直缺人,主任恨不得大家都能调来,所以这事只是开个口,并不难办。
张阔拍拍张涛的肩膀,让他宽心,并且保证明天一上班他就会和车间主任说明情况。
事情聊到尾声,张阔已经做了保证,觉得谈话可以结束了,他还得留出一点时间编织中国结呢。
然而等到他一回头,归希文坐在小板凳上,已经把他一直没有编织出来的中国结编织完成,只剩下结尾几下没弄。
张阔震惊得差点说话打结,“你……这……你怎么会的?”
归希文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指了指一旁的烟壳纸,“这不是有详解图吗?挺简单的。”
“挺简单的”四个字落在张阔耳中,终究让他面色变了变,仿佛在无声嘲笑他刚才失败的无数次。
张阔沉默了。
直到张涛拉着归希文走远,张阔还沉浸在沉默的情绪中,他望着挂在竹椅上的已经快完成的中国结,一时间心情复杂。
张涛解决了一件放在心里的大事,感激归希文刚才忍着无聊陪他,于是决定请归希文吃牛肉面。
两人坐在街边的摊子前,大口大口地吸面。
张涛突然来了一句:“我觉得张阔这人,以后肯定会有出息。”
归希文头也没抬地问:“为什么?”
“他这人看着闷不吭声的,但做事很稳当,他调去7号车间没多久就当上组长了,而且让底下的人都心服口服让他一个刚调去的人做组长。”
张涛捧起碗喝了一口热汤,才继续说:“就7号车间那种扎破了脑袋想出人头地的地方,他能做到让大多数人都服气,我觉得他不简单。”
对面的归希文听完没吭声,过了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要去7号车间?”
以前的张涛常把及时行乐挂在嘴边,经常像个老者一样,说这辈子就这么长,人应该怎么痛快怎么活,没想到这样随□□自由的张涛,也有一天会想发奋向上,要做工厂里最棒的螺丝钉。
张涛几下把碗里剩下的面条挑干净,放下筷子,抹抹嘴,问归希文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分配的单位最近是不是要下来了?”
“嗯,快了。”
“那不得了,”张涛很有气势地将双手往桌面一撑,神色认真地看向归希文,语气诚恳又真挚:“虽然我一直比不上你,但我也不想落后你太多。”
“我还想和你做朋友。”
空气静默下来,仿佛有无声的情绪在两人周遭流转。
归希文半天没吭声,最后一个大比兜甩在张涛脑门上,“得了吧,你小子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张涛摸着脑门,嘿嘿两声,没否认。
本来想让归希文感动感动,结果这人一点也不上当,张涛赶紧起身结账。
两人刚要走回去,一转身,张涛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扯了扯归希文的衣袖,“哎,你看,这人是不是顾樱?”
归希文抬头望去,瞧见不远处的顾樱埋着头,踏着欢快的步子走在大街上,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一脸高兴的模样仿佛是捡到什么宝贝。
归希文没在意,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啊,刚才顾樱手里拿着的东西,怎么这么像他编织的中国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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