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是柏林最难搞定的大小姐。
老里宾特洛甫虽然对待儿子极为严格,但是谁都知道,他对自己这掌上明珠的宠爱有多夸张。从小西尔维娅要什么有什么,她学业优良,五官端正,又是不少富贵公子哥追逐的对象。她的第一次恋爱是在十三岁,第二次恋爱和第三次恋爱也都是在十三岁。年少不懂事,随便一眼的好感都能被少女当做是心动,谈过太多次玩笑般的恋爱,她渐变得挑剔,再后来她也能很轻易地和追求者们周旋。
无数个汉斯、皮特、威廉、鲁道夫,都可以写进她的恋爱经历被当做男孩的反面教材。
第一次遇见海因里希·阿尔弗雷德·冯·奥克托贝斯,她十六岁。
又是无聊的暑假的一天,她跟随着母亲去参加了奥克托贝斯伯爵夫人的下午茶。路德维希·冯·奥克托贝斯其实并不是这个家族正统的继承人,作为次子的他本应该出现在军队,做一个传统的容克贵族军官。但是路德维希的哥哥阿尔弗雷德·冯·奥克托贝斯,却将继承权和财富拱手让给了他。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西尔维娅坐在椅子边上,一边煽着蚊子,一边在心里默默地骂这个阿尔弗雷德是个蠢货。
老路德维希有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蠢,西尔维娅甚至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废话。但是一旁的母亲却极力撮合着西尔维娅和奥克托贝斯家的少爷。
“你为什么不和弗雷德谈谈话呢?你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西尔维娅听了母亲的话,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弗雷德,还有他的弟弟威利亚姆。那两个傻蛋,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好吧。”西尔维娅轻轻拍死腿上的一只蚊子,走向了那两个傻兄弟。
傻兄弟邀请着西尔维娅进门避避暑,屋里比外面凉快。西尔维娅随意地跟在傻兄弟的后面,他们和西尔维娅吹嘘着自己那不着调的天文地理,西尔维娅无聊地听着。
经过二楼的转角,西尔维娅本来对书房毫无兴趣,但是在路过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西尔维娅又忙后退了两步,走到了书房跟前。
站在窗边的海因里希,在翻动的窗帘之间,微微侧着身子,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他整洁崭新的白衬衫上每一颗纽扣都打理的一丝不苟,他侧脸的轮廓英俊地像古罗马无名艺术家手下的雕塑。暗金色的头发浓密柔软,温柔深邃的眼轻轻垂下,他英俊地好似一尊神明,让西尔维娅呆在原地。
意识到西尔维娅的到来,海因里希轻轻抬起了头,看向了她。在偏光里的海因里希,眼睛通透又明亮,蔚蓝且美丽,他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美的不真实。笔直的鼻子为他的另一半脸打下阴影,在飘动的白色窗帘下,他的脸时隐时现,他整个人像是在油画里那样的神秘。
那两兄弟意识到西尔维娅没有跟上,又忙停下脚步,叫西尔维娅赶紧跟上。
西尔维娅留恋地回头了一眼,便跟上了那对傻兄弟。
“那是谁?我从没有见过。”她随口问道。
“我的堂兄,海因里希。”哥哥弗雷德说。
“就是我们叔叔阿尔弗雷德的儿子。”弟弟威利亚姆笑着说。
“可是我从没有见过他呀。”西尔维娅又问道。
“他在寄宿在梅斯军事学校里上学,只有寒暑假回来。”费雷德说起海因里希,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明年也要去梅斯军事学校了,西尔维娅,你会来看我吗?”威利亚姆问道。
“那所学校很远吗?我记得是在柏林郊区是吗?”西尔维娅问。
“是啊。等我毕业了就是军官了,会像弗里奇男爵家的孩子那样。”威利亚姆说。
“我当然会来看你的,只要我有空。”西尔维娅满意地笑了。
西尔维娅没有食言,她成了梅斯军事学校的常客。
有资格去梅斯军事学校读书的孩子,大多是容克贵族,当然也有可能是出身自传统的军人家族。从小出入权贵宴会的西尔维娅,自然能叫得出许多男孩的名字。赫尔曼就是其中之一。实际上赫尔曼的出身并不显贵,他们家落魄了有段日子了,按理说赫尔曼是没有理由能成为西尔维娅的朋友的。但西尔维娅发现赫尔曼的社交能力很强,是个很受欢迎的学长,同时也是海因里希的好朋友。西尔维娅又惊讶的发现海因里希的教官正是父亲的朋友,一名经验丰富的一战老军官。
西尔维娅理觉得棒极了,她觉得海因里希唾手可得。
当西尔维娅和赫尔曼交谈时,她指着在不远处发呆的海因里希,“那个男孩真帅啊。”
“你说海因里希?那个哑巴的确挺俊的,但是你别想了。”赫尔曼笑了,“你不是第一个想追他的小姐了。”
“他很受欢迎吗?”西尔维娅若有所思地问。
“非常受欢迎,但是那个哑巴自己却不以为然。”赫尔曼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了羡意。
“那你等着瞧吧。”西尔维娅说。她在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冰山美人追到手。
西尔维娅追了海因里希三年,整个柏林的名流门都知道了里宾特洛甫的千金在倒追奥克托贝斯伯爵的侄子。她带他出入各种她父亲举办的晚宴,再上魏克斯男爵将军对这个年轻人的赏识,海因里希一下子便从无闻的落魄公子哥成了宠儿。
但是海因里希迟迟不答应西尔维娅,全柏林最骄傲最迷人的里宾特洛甫小姐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苦头。
在西尔维娅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海因里希终于默认了她的追求,她从追求者成了海因里希的女友。但是海因里希爱自己吗?西尔维娅不敢确定,纵然所有人都说海因里希一定也是爱着她的。
敏感的西尔维娅一边骗着自己一边又在怀疑这个男人的真心。她有很多次都受不了这个冷漠的不苟言笑的男人,想要和他结束这段不太平衡的感情,但是她不甘心。她是骄傲地大小姐,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怎么能搞不定海因里希这么一个男人呢?
她怀疑他身边有别的情人,她贿赂了海因里希的佣人汉娜做她的眼线,她偷偷观察着海因里希,可是都没有结果,这个男人的私生活简单且无趣。他过着清教徒一般禁欲的生活,他很少抽烟,也不醺酒,作息规律,从不出入别的军官早已去惯的会所沙龙。他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男人的楷模。
直到一个叫夏莉的女孩闯入了海因里希的世界。
“她的父亲曾给与了我很大的帮助,如今他父亲被关押在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我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向他往常一样,海因里希会告诉西尔维娅他的想法。在得知海因里希想让夏莉·弗林斯做他的女佣,且夏莉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时,西尔维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不再提及这件事,好像这件让自己耿耿于怀的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甚至在第二天,像自己求婚了,当他为自己戴上婚戒的那一刹那,西尔维娅心里满是内疚。
自己在害怕什么呢?海因里希是忠诚的恋人,我不能侮辱他的善意,况且我还能让汉娜盯着这个叫夏莉的女孩。
西尔维娅同意了,海因里希闻言后却摇摇头,吻她的脸颊,“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他说的满不在乎,像是一笔带过的小事。
后来西尔维娅才明白,他是个十足的骗子,他把谎言编制的滴水不漏,他在等着自己上当。
可是汉娜反复强调,海因里希和夏莉之间什么也没有,他们只是主仆关系。西尔维娅对汉娜的话将信将疑,看着在自己身边和以前无异的海因里希。他还是和前那样,愿意陪她出入他很讨厌的各种晚宴,愿意在宝贵的周末陪她出入电影院,或许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呢?
直到在次的宴席上,她看到了夏莉,那个妖精一样的黑发少女。她的风头甚至盖过了自己,成了晚宴议论的焦点。西尔维娅丝毫不在意别人对夏莉惊艳的评价,她在乎她的海因里希。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真是天作之合啊。”旁人的赞许和祝福里,西尔维娅注意到心不在焉地海因里希,他偷偷看向夏莉的眼神里满是爱慕。
他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他甚至懒得和自己用眼神交流。
西尔维娅明白了,夏莉是这一切谜语的谜底,她才是海因里希多年的心结。而自己呢?不过是一个强占着海因里希的侵略者。
在后来,她更是听闻了海因里希和夏莉在巴黎的八卦——海因里希带着夏莉出入了军方的晚宴。
“不过那是赫尔曼的朋友,听说是个美人。”一旁不知道内情的朋友随口说道。
“海因里希不过是个绅士,总不能让年轻的女士孤零零地赴宴。”她的朋友肯定地说。
他们怎么知道呢?海因里希其实是个虚伪的伪君子,要把他的制服撕开,摘下他的面具,就知道他其实是只狡猾的狐狸。
出于报复,西尔维娅开始和男伴出去歌剧院,电影院,一起花天酒地。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一个花心的,潇洒的大小姐。
甚至在很久之后,如果要有人问起她这段无果的恋情,她都会轻蔑的笑笑,“我早就厌倦海因里希了,他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呆子,无聊至极。”
出于报复,她和监管萨克森豪森集中营的军官约会,“听闻古斯塔夫·弗林斯先生可真是作恶多端的布尔什维克。”
她不过是随口说说,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为了讨好西尔维娅,这名军官当晚就处理完了弗林斯先生。赫尔曼知道之后,在电话里质问西尔维娅,“你真的和那个混球说了这事?”
西尔维娅没有否认。
“那你和海因里希之间也完蛋了。”赫尔曼叹气之后,挂了电话。
赫尔曼的来电,似乎也拆穿了西尔维娅一直以来为自己撒的谎。海因里希不会在乎她的风流,不在乎她的报复,她只在乎那个叫夏莉的女孩。她现在只知道,她和海因里希之间完了。
西尔维娅整日守在电话旁,她在等海因里希的来电,等他来开口结束这段荒唐的恋情。她没有等到海因里希的来电,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电话机坏掉了。最后,她沉不住气地给海因里希打了电话,她握着话筒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是我做的,我不是故意的。”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他的口吻冷漠如故,“好的,我知道了。”
“不要挂,亲爱的,不要挂。”西尔维娅头一次没忍住,大哭了起来,“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不欠我什么了。”
“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如果一定要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不如就这样结束。”如果海因里希能有丝毫的挽留,她都不会放弃,她比谁都深爱着海因里希。
“你真的爱我吗?”海因里希沉吟良久,问道。
“我当然爱你,你这个混球,你会后悔的!”西尔维娅负气般地挂掉了电话。她和海因里希之间就这样结束了。
她在电话这头大哭了起来。
她真的爱他吗?她在很久之后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曾经是能有底气地回答这个问题,后来的后来,她经历了许多比战争,经历了等待。她见证过德意志的辉煌和毁灭,她经历过弟弟被俘父亲被绞刑。
很久以后,她想起海因里希,心里终于再也不会有一丝波澜,情爱也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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