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时间流逝,从北方旅游返回厦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程珊竹家里,看着她每天为新专辑的事情早出晚归。

我开始计划写一部关于一个西部少数民族民间英雄的叙事长诗,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收集资料,以及向学者求教、采访该民族的研究专家。

忙碌使我从母亲离我而去的低落状态中抽离,我也不再执著于想找母亲诉说自己这一段时间遇到的种种。

偶尔,我会想起程连悟,这段期间我们见过几次。

第一次,他说:“为了感谢你带我吃小吃、去鼓浪屿,我请你吃饭。”

第二次,他说:“今天是我生日,你就像上次放假的时候一样带我出去玩,去哪里都可以,去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可以。”

第三次,他说:“看见向日葵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你,又给你买了,你到楼下取一下。”

还有一次见面,他说:“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

当时,我一惊,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十一的时候我说了“你该把心打开晒一晒太阳”就变成这样呢?

尽管我不确定那是不是表白,那以后他的每一次邀约我都没再拒绝,或许因为他过于诚恳,又或许因为他本身很难以拒绝。每一次,我都欣然前往。

也有可能,这一段时间里,我太需要人陪,不想独处。

“对了,珊竹也在家的,我叫上她,可以吗?”程连悟请我吃饭的那次,我对他说。

“不用,你不要跟她说和我见面的事情。”

虽然是恳求我,但却给人一种下命令的感觉,在电话中他的语气常常这样生硬,要不是声音好听,我想我肯定无法忍受。

“为什么不能跟她说我们见面的事情?”这样奇怪的事情,我想知道原因。

“这是我和你的私事。”他说。

我不想再继续追问他对私事的定义。

好在面对面的时候,程连悟的语气并不像通电话时那么生硬,他偶尔甚至会对我露出笑脸,尽管有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而且,他说看见向日葵就莫名其妙地想起来,这件事让我开心了很久。

令我开心的,常常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为此,我开始有些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是在约会了。

想当然地自以为是一件多么风险的事情,这时候我并不知道。

到了十二月,天气变得非常舒服。一年之中,我最喜欢年中和年末。

许久没有联系我的陶然忽然打来电话,一接通,他便非常大声地说:“我的诗人啊,你当选了!当选了!!我就觉得你有这个希望,果然是锦鲤加持!年纪轻轻就当选,大家果然跟我一样慧眼识英!”

我的耳朵快要被震聋,这么兴奋的语气,我常常会感到害怕,于是小心地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当选本年度文化类的杰出青年啦,名单已经公布出来!”陶然依旧兴奋无比,好像比他自己获选还要开心。

“这有什么用吗?虚名而已,当选就当选吧。”我不在乎地说,那种缥缈的名号根本不会令我感到开心。

“等着领奖吧,我最近再想个宣传策划案,借机把你的作品再好好推广一下。”我能想象得出在,说这番话的陶然一定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来回不停地走。

“嗯,那辛苦你了。”虽然我不喜欢这些事情,但既然能让陶然开心、而且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的话,就让他去做好了。

刚刚结束与陶然的通话,没多久,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自称是市团委工作人员,确认我是虞常秋之后,她非常正式地对我说——

“恭喜你荣获本年度文化类杰出青年称号。本月十八号下午两点半我们将在路远菁英学校大礼堂举行颁奖典礼,届时请携带相关证件出席。详细信息及邀请函我们会尽快寄出,请注意查收。”

我对她表示了谢意。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肯定会直接拒绝,告诉对方我不参加这样的活动。

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变得更加心软,不愿让别人因为自己陷入为难。

我不会申报这类评选活动,是陶然在背后为我操持这一切的,他帮我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尽最大可能地让我避免了每一件可以避免的我不喜欢的事情。

颁奖典礼那种活动想一想就头大,况且“杰出青年”这样的名号真是够傻,就像非要给自己戴上一顶沉重不堪的高帽。

为了拍颁奖用的短片,我整整耗费了一个星期时间。

程珊竹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她也感到很开心。

“要是我获奖的话,说不定我就不用辛苦地为我的新专辑线上线下到处做宣传了,到时候媒体和电视台肯定会报道,多好啊。”程珊竹最近开口闭口都是新专辑,她的恋人在我们对话中的频率大大降低了。

“好无聊啊,人多的地方会有什么好事?”我只想直接跳过颁奖典礼,直接跳过十八号那一天。

“阿秋,对了,我哥去年也获得这个奖了。”程珊竹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这个奖项还是蛮有分量的,至少在我们厦门,你自己想想看,那么多的青年中的佼佼者,很不错的了。”

“你哥为什么会获得这个奖?”我问。

“他?”程珊竹想了想,说,“大约是因为公司纳的税多吧,他获得的是经济类的,跟你不一样。我哥,做起事来真的很拼,有时候为了跟项目,几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有点工作狂倾向,大概。”

“真的是越富裕越努力。”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却想起程连悟曾经对我说过,“除了工作,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微微地伤感。

那时候,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寂寞。他真的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娱乐,所以才会叫我带他去玩吗?

“错了,是越努力越富裕。”程珊竹轻轻地弹了下我的脑袋,站起身,“睡觉啦,已经很晚。”

其实那时候才十一点,不过她一向都很早休息,说早睡皮肤会更好。

因为不用每天早起,所以我比她晚睡一个小时。

很快,颁奖典礼的时间到了。

那是一个好天气,十二月中旬,晴天的厦门很美,天蓝,云白。只是举行颁奖典礼的学校在集美区,有点远。

程珊竹本来答应要陪我,结果她又像诗友会那次一样变身鸽子精。

“阿秋真的很抱歉,我男朋友妈妈——”

“没关系,那种活动本来就不重要,你去吧。”我打断了程珊竹,准备出门。

之前因为程珊竹说陪我,我拒绝了与陶然一同前去,这一次我也只能只身而往。

我穿了一套黑色休闲深V西服,里面的黑套衫刚刚没过前.胸,然后扎了一个丸子头,露出脖颈。

和陶然在学校门口汇合的时候,他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说:“真的是美女诗人,你应该让我多拍些照片做活动宣传的。”

“休想,没有可能。”我断然地拒绝他。

陶然苦苦一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

之后,我们一同进入学校。

那时候正接近下午上课时间,年轻得教人羡慕的中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赶往教学楼。

学校很美,草木苍翠,就像一座花园,里面的建筑近乎奢华,尤其是大礼堂,简直堪比宫殿。

入场的时候,颁奖典礼已经就绪,我们找到座位坐定。获奖者的座位都在前面,因为距离舞台太近,我感到很不习惯。

我看了看在我身边各行各业的青年才俊,相比他们,我觉得自己年轻得就像刚刚进入校园的时候遇到的赶去上课的那些学生。

不一会儿,台下灯光暗下来,有表演者上台,是一个大合唱。

合唱结束,主持人上台,我没有看错,女主持人是姜青禾。

真是冤家路窄,她会不会在这种场合中也找我麻烦?我暗暗地想,作为主持人的她一定早就知道我在获奖之列。

不得不说,她的台风不错,也会打扮。我开始胡思乱想,直到姜青禾介绍颁奖嘉宾念到程连悟的名字的时候,我才回过神。

怎么会有他?我转回头,他正站起身,我们的目光撞到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颁奖嘉宾有一个叫路严策。

领导致辞结束之后,台上男主持人开始介绍并播放第一个杰出青年的视频短片,接着获奖者上台,进行互动,互动结束,获奖者发表感言,然后主持人宣读颁奖词,最后颁奖嘉宾上台给获奖者颁奖。

我被排在第四位,没多久就轮到我。

与我互动的主持人恰好是姜青禾。站在舞台侧面,听着自己在短视频中的讲话声和配乐,我捏了一把汗,暗暗想,到了台上只能随机应变。

“有请年青诗人虞常秋。”短视频播放结束,姜青禾在舞台上这么说。

戴着绶带,我登台向舞台中央走去。

姜青禾走向我,她将台词卡放到左手上,一边说:“你好,欢迎你,美丽的诗人虞常秋。”一边向我伸出右手。

我没有防范,回应道:“主持人,你好。”握手的时候,她捏我的手时应该尽用了全力,我感到自己的手就像核桃被钳子夹到一般,礼节性地互相鞠躬时,她的头又撞过来,在这猛然的二连击之后,我整个人都懵了。

“对不起,第一次见到诗人,太激动了。”姜青禾多么会掩饰,而且那一撞击,她的头就算不比我的头痛,但至少也要一样痛。

台下有不少人哄笑。我捂住自己的额头,愣愣地看向台下。这时候她已经非常自如地面对大家的笑声,仿佛没事一样继续主持局面。

姜青禾:“评奖委员会给虞常秋的授奖词是:诗歌是文学中的黄金,是语言的精粹,是情感的浓缩。我们厦门能拥有这样年轻又优秀的诗人,源源不断地为我们带来温暖美好的作品,实乃文学之幸,思想之运。

“我们很想知道哈,虞常秋,是什么原因让你走上诗人之路呢?”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那么多,恰好让我有时间平复下来。

“并不是我特意要走上那条路,而是,我走过的路,成为了诗人之路。”我回答道。

不懂得为什么台下的人要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热烈鼓掌。

姜青禾:“对你来说,诗歌意味着什么,你觉得你的诗歌能够给大家带来什么呢?”

“什么也不意味。我不知道自己的诗歌会给大家带去什么,大家会对我的作品产生什么样的阅读感受,那是我无法预知的。”我看着姜青禾的眼睛,继续说,“诗歌属于无实用的那类存在,希望大家不要到诗歌里寻找任何东西,诗歌只是一种情感和意志表达。”

“啊哈哈…”姜青禾干笑两声,“诗人果然是蛮特别的存在,前段时间,电视台报道,有一位诗人前辈批评你的新作幼稚,还说你本末倒置,利用自己美貌来助销自己的新作,请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她果然提了这件事,这时候我已经无法顾及台下观众的感想,舞台上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姜青禾最后的这个问题,并不是他们台词本原先备有的。

“我虚心地接受前辈的批评,对自己进行反省,力求在往后的创作中能更进一步。”我不得不以退为进。

“谢谢虞常秋。有请路远菁英学校校长路严策为虞常秋颁奖。”姜青禾说。

“路严策”三个字就像一把重锤,重重地又一次砸向我的心脏。我见到路远菁英学校的校长走上台,不是之前我所想的恰巧同姓同名,他真的是我变老的父亲。

但愿在这个大厅之中,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我们是父女。我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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