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时刚挂了电话,就见聂霜从客厅出来了,她眉间轻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想问她中午要不要留下,就听她语气淡淡地说:“走吧。”
他没追问,只伸手去牵她,“好。”
侧门望过去,恰好和聂舒曼的视线相碰撞,他礼貌地颔首,而聂舒曼也朝他微微点头。
像是完成了某种无声的交接。
其实昨晚他已经单独给聂舒曼通过话,不管聂霜和她母亲关系如何,作为准女婿,他不能让长辈在前面替他张口。
有些承诺,是需要他亲口给出的。
至于那些话聂舒曼信不信,会不会只当作是热恋中的男女一时头脑发热的空头支票,他都不在乎。
因为他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好在,聂舒曼比他想象中温和许多,似乎也很信任他。
甚至在电话最后,还跟他说拜托了。
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聂霜眼底的母亲,跟他认识的聂舒曼不是同一个人。
也许有些人生来便是如此,把爱意藏在心底,错过了最佳表达的时机,便很难再有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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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出租屋的一路,聂霜始终沉默着,眼睛毫无焦点地望着窗边掠过的景致。
红绿灯路口,傅聿时伸手去握她,拇指在她腕间摩梭。
“在想什么?”
被他揉得酥酥麻麻的,她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懵懂的望着他,就听他问。
“不是说回国就给我包饺子吗?”
这件事她的确已经说了好几次,却始终没落实,像个不守信用的人似的。
又想起他晚上就要离开,心底那点朦胧的雾霾,顿时被稀沥沥的雨取代,湿哒哒的,充满了粘稠的不舍。
她将指尖和他扣合,轻声道:“好呀,那就今天中午?”
他看她一眼,“好。”
家里没食材,他们直接开去了附近的超市。
周末人多,他牵着她,在货架前浏览,边低语讨论着,边挑选新鲜的食材,像一对周末抽空逛街的平凡小夫妻。
饺子皮买了现成的,馅儿聂霜打算自己亲手调。
路过糖果架时,聂霜看见了一对母女。女孩约莫三四岁,是个粉嫩的小胖墩,正盯着彩虹色的糖果,嘟囔着说要。
母亲不让,“宝宝,吃了糖牙齿会长虫虫噢。”
小女孩揪着妈妈的一角,“不嘛,我就要。”
母亲无奈,只能拿了一盒,“那宝宝要答应妈妈好好吃饭,才能吃糖果噢。”
小女孩乖乖点头,然后接过妈妈手中的糖果,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蹦跳着离开了。
傅聿时注意到她走神,握着她肩膀,瞥了眼五颜六色的软糖,“想吃这个?”
她微微摇头,顿了下,“在我妈还没有离开我和我爸的时候,我跟她出门,从来不会让她给我买东西。”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
目光掠过那些曾经也渴望的糖果,她睫毛微颤了下,“我从小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小孩吧。”
下一刻,却见傅聿时拿了那盒糖果,放进了购物车里。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她仰头问他。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忽然上抬,在她后脑勺揉了揉,傅聿时说:“买给我们家小朋友。”
小朋友?
刚想问他是贝贝么,就察觉他靠近了,“从今以后,我们家小朋友,不需要那么懂事了。”
她耳根一红,用手锤他,“谁是小朋友。”
他裹住她的手,低头轻笑,“我是。”
到了家,开门后,率先进入视线的是凌乱的玄关。
好几双鞋子横七竖八躺在路中间,遮阳帽、雨衣搭在换鞋凳上,还有几个被翻出来没用得上的包,被胡乱摆在柜子上。
还有一些女生的发圈儿,梳子,挂件儿...
聂霜并非不爱收拾的人,这样的情景,令她也有些措手不及。
记忆倒退。
她想起了,去维也纳的前一天,她给他打电话,被陌生女人接起,她心里难受,哪儿还有心情收拾屋子。
头皮发麻,她镇定地瞄了眼傅聿时,他的视线正一一掠过玄关的杂物。
聂霜觉得他检阅的不仅是她凌乱的房间,更是她的自尊心。
他不会觉得她是个邋遢的人吧?
她立刻挡在他身前,边伸出一只脚将地上的鞋子往鞋柜底下踢,边在唇角堆出了笑。
“你要不要先回你那边,我收拾好了,你再过来?”
结果他却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径直揽着她去了客厅,然后将外套脱了,腕表也摘了,轻飘飘地来了句。
“怎么,怕我嫌弃?”
被看穿了,聂霜也不装了,义愤填膺地控诉道:“还不是因为你。”
傅聿时挑眉,从沙发上拎起一件墨绿色的吊带,“家里乱也怪我?”
单薄的真丝被他握在手里,好像他的指尖轻触的不是衣物,而是她的皮肤。
从脚趾到头皮都有些发麻。
聂霜扯过吊带,顺手将沙发上几件衣服胡乱裹了裹,兜在怀里溜进了卧室。
换了衣服,把卧室收拾好再出来时,外面已经焕然一新了。
他甚至还拖了地,收拾了垃圾,只是拎着她的一双长筒靴,犯了难,不知该往哪里放。
聂霜靠在卧室门口,静静看着她爱的这个男人在她家进出,替她收拾房间,心里像涨水的池塘,咕噜咕噜冒着愉悦的气泡。
几个月前,她还在疲于应对聂舒曼安排的相亲,也做好了独身一辈子的准备,那时的自己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在来年的初春,拥有自己的小家。
她走过去,什么也没说,抬手环抱住傅聿时,将脸贴在他胸口。
傅聿时手上还拎着她的靴子,被她猝不及防抱住,他双手悬在空中,默了两秒后,松开手中的鞋。
也顾不得那点洁癖了,他抬手,用力地将她揉进了怀里。
穿堂风吹过,阳台的霜花风铃铛作响。
“你能不能别走了?”她忽尔撒娇地问道。
这次回来解决萧煜的事,本就在他行程之外,耽误太多时间,瑞士那边的日程也在不断往后推。
没办法再拖了,他定了晚上十二点的飞机赶回瑞士,而此刻,听她挽留,他却由着她胡闹。
“好,不走了。”
知道他在哄她,聂霜笑了下,将整个脑袋都埋入了他怀里。
忘掉现实,暂时溺在玩笑话中,也没什么不好。
中午聂霜在厨房包饺子时,傅聿时回了对面,大概是在收拾房间,她也没多问。
饺子出锅后,她听到开门声,知道他回来了,她塞了一个进嘴里,也准备让他尝尝味道。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他不疾不徐地道:“对面的房子我退了。”
她险些被呛住。
将东西咽下后,她喝了口水,心里七上八下大概猜到了什么,强装镇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退房?”
“浪费。”
“那你是打算搬回自己家了吗?”她戳着盘子里的饺子,明知故问。
“聂霜,”他忽然郑重地叫她,“跟我一起搬过去,好不好?”
见她不吭声,他又补充了句,“或者,一起住在这里也行。”
搬家不是重点,重点是,一起住。
他在邀请她同居。
那意味着,她会将所有的缺点都展露在他面前,包括灵魂的阴影。
他会看到她的自私,她的丑陋,她的嫉妒。
吵架时,她的语言甚至还会化成一把利器,往他心脏最脆弱的地方攻击。
也许他会无底线地包容她,但她真能做到坦然而诚实吗?
见她发怔,以为是不愿意,傅聿时没逼他,“你可以慢慢考虑,等我下次回来,再给我答...”
“好啊~”
她打断他,无比认真地回应道。
转折来得太突然,傅聿时怔了下,才伸手搂过她,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那等我下周回来搬家。”
聂霜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睫羽轻颤,“好。”
怕饺子不够吃,她做了挺多的,但还是被他一个不留地消灭光了。
这大概是对厨师最大的嘉奖和肯定。
收拾厨房的时候,她得意忘形,揶揄正在洗碗的他:“傅聿时你好可怜啊~”
“嗯?”他回头看她,挑了眉,等着她使坏的下一句。
“去了瑞士,都吃不了我做的饺子了。”
他卖惨地附和了一句“嗯”,结果下一秒,就用满是泡泡的手来捉她。
“你干嘛呀,脏死了。”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在她耳边吐出一句,“那要我帮你洗洗吗?”
“流氓。”她推开他,逃离了厨房。
午餐吃得太晚,收拾妥当,已经是午后三点了。
离别迫在眉睫。
聂霜心里萦绕了不快,也不想出门。忙了大半天,她出了汗,索性洗了澡,窝在了床上。
“不开心?”傅聿时吹完头发后,见她沉默地在床上翻书,猜到了什么。
她也不看他,兀自翻着书,“没有。”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哄她说:“六天后我就回来了。”
“哦~”
“然后,就不走了。”
翻书的手一顿,她终于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真的?”
“嗯,真的。”
胸口被掏空的地方,总算被某种称得上是“期盼”的东西填满了些。
两人靠在床头,聂霜躺在傅聿时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用一问一答的形式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傅聿时问她这几年守着烟雨的点滴,怕他心疼,她只是挑了些趣事来讲。
诸如,壮壮是如何被捡回来养活的,她修复好第一件瓷器时澎湃的心情。
她则会好奇傅聿时小时候的事,听他说起儿时顽劣的样子,她啧啧感叹小树苗竟然没长歪。
然后就被他捏着下巴问:“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希望我继续顽劣下去。”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被他捏着,她声音含糊。
“嗯?”
她玩笑的语气道:“男人不坏......”
话没说完,就被他拦腰抱到腿上,唇覆了下来,手上也没闲着。
玩笑,很快演变成了玩火。
聂霜听着他在耳边沉哑着嗓子说情话,手被他握着,十指相扣。
“之前不是说要帮我吗?”他蛊惑着她。
这个男人果然还一直记着那笔债。
聂霜跟随他的引领,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却逃不掉。
结束后,她又回到刚才躺在他怀里的姿势,却不敢再乱开玩笑了。
房间里,空气黏黏腻腻的。
两人都揣了离别的不舍,对彼此的渴/望被无限放大,在筋骨血液身体里流窜,没办法得到彻底的纾解,只能隔靴搔痒。
晚上,两人都没什么心情吃饭,聂霜随便点了个外卖。
对付完后,大概被焦虑的心情影响,身体不太舒服,她上了床去休息。
躲在被窝里的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男人进出收拾行李,打电话安排工作的事,又过来跟她交代千万别吃凉的,好好睡觉之类的生活琐事。
她一言不发,沉默而被动地应答着,心里不断有冷风灌进,却又不能跟他坦白这铺天盖地,疯狂生长的不舍。
直到十点,他真的离开了,她才终于不用控制,难过得红了眼,将脸埋进膝盖里。
而离开的人,刚走到门口,又忽然返回卧室,将她搂进怀里。
“聂霜。”
他捧着她泪湿的脸,用指腹替她擦泪,亲了下她的额头,气音滚出喉腔,“别哭。”
傅聿时离开后,床的另一侧彻底空了,房间的灯也在他离开时被关掉。
漆黑的屋子里,再度回到一个人的世界,聂霜根本睡不着。
索性抱着被子去了客厅。
她打开电视,弄出点声音,这个寂寞的深夜才得以熬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变得如此离不开他。
从度假回到工作中,被忙碌填满,又被徐若追着问维也纳好不好玩,聂霜的心情也在慢慢恢复。
订婚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宣布,李早就已经从聂舒曼的来电里知晓了。
聂霜知道,母亲正在和傅芸筹备订婚的细节,但烟雨的小伙伴在她的邀约名单里,这让聂霜很意外。
李早他们的反应,从震惊到高兴,最后不约而同开始讨伐她,说她不够义气,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被数落了一上午,直到午饭后,耳朵都起茧了,聂霜才勉强从围剿中脱身而出。
独自靠在修复室的门口,她想起了聂舒曼昨天给她的那张卡。
聂舒曼说,那里面没有多少钱,但能够让她在遇到困难时,不被物质所困。
输入了密码后,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目,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掰着指头数了好几次后面的零,她才敢确定没看错。
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一大笔钱。
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了。
这一刻,她心情很复杂,靠在门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被院里的冷风吹着,脸都冻红了,她才挪着僵硬的腿,回了室内。
然而,令她心绪复杂的,并不止这一件事。
这天下午三点多,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聂小姐?”
“我是。”她问对方,“请问你是?”
“林樾。”
是那个曾经对她动手动脚,被她用脚狠狠踹过的伪君子。
林樾约她在酒吧见面,说想为之前的事赔罪,并商谈后续的合作。
聂霜握着电话的手微微用力。
面对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她本应一口拒绝,但她却迟疑了。
他说得那样诚恳,如果是真心赔罪,做生意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的,她也不想丢了新的合作机会。
而如果他另有所图,她这次拒绝了,他还会找其他机会下手。
“好。”琢磨了下后,她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后,李早问她:“谁啊?”
“之前的一个客户,想跟我们谈后续的合作。”聂霜轻描淡写道。
李早不疑有他,一脸欣慰道:“看来咱烟雨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对了,行知哥呢?”她问。
“好像去沂大,给他们修复系的教授过生日了。”
聂霜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林樾给她的地址是一个叫“白夜”的酒吧。
出发前,她特意上楼换了双运动鞋,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喷雾瓶放进包里,也没开车,打了个出租,便独自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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