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揭疤

霎时间,室内喧嚣被海绵吸走,偌大空间像被按下暂停键,只有头顶的彩灯在自顾自摇曳着。

立在门口的,是一个相貌卓越,身形挺拔的男人,扑面而来的贵气让人生出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错觉。

有人发出“这个会不会也走错了”的窃窃私语声。

只见那人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散漫的视线忽然定在某处,随即抬脚朝着视线中心走去。

聂霜从手机上抬起眼皮,视线恰好和门口的男人相撞。

她看着傅聿时步履从容地朝她走来。

男人一身挺阔的深色西装,衬得人越发硬朗,在其他一众随性或休闲的打扮中,格外引人注目。

以为他是匆忙飞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但很久后,聂霜才知道,傅聿时是特意穿正装来赴约的。

在与她相关的场合,他的郑重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光线昏昧摇曳,如蒙了层薄雾,他穿雾而过,目不斜视地朝她款款走来。

男人走到她面前,将她拢入他投下的高大阴影中。

而后,他微微躬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之前落在我车上的。”

嗓音是熟悉的醇磁,像无数个深夜缠绵时落在她耳边的絮语。

聂霜伸手去接。

是她的发圈。

东西落入她手中时,他指尖划过她的掌心。

心跳踩空了一拍。

接着,傅聿时径直走到闵锐的位置前,不等他开口,闵锐便自觉地往旁边挪走了。

“谢谢。”傅聿时礼貌颔首。

坐下的同时,他边伸手松领带,边凑近了,在聂霜耳边低语,语气温柔缱绻。

“抱歉,来晚了。”

他的动作分明随意而散漫,但举手投足间就是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气。

与此同时,短暂的静默后,包间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也太帅了吧~”

“这张脸放在娱乐圈都不逊色哎~”

“聂霜,你男朋友好温柔啊~”

聂霜承认,这一刻,她心里泛起了某种曾经被自己鄙视的虚荣心。

不是因为他们口中他卓越的外貌,而是,从进门到现在,他始终目不斜视,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周俪是现场唯一见过傅聿时的人,毫无意外,他的到来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也满足了她的那点儿私心。

去年同学会,她带了富二代男友过来,自认里子面子都有了。

不料祝美琦家的余声,在本地更豪,她男友见了对方,当即索要别人的名片,试图寻求合作。

她像是被打了脸,浑身血液逆流,偏偏祝美琦还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体贴地道:“都是老同学,自然是要照顾的。”

透过玻璃酒杯,周俪挑眉望向祝美琦,见后者僵了脸,总算有种扳回一局的得意。

在座的很多男生都对手表兴趣浓厚,起初见傅聿时气场强大,不敢与之靠近,只试探性地问了些简单的问题。

待发现他为人谦和有礼,有问必答,且问题再初级也不会敷衍后,那些人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聂霜在旁边听着,即便傅聿时之前跟她科普过腕表的一些知识,但隔行如隔山,她依旧云里雾里,也不太感兴趣,百无聊赖中,索性给自己倒了杯果酒。

还挺好喝的,她连着喝了两杯,再要第三杯时,就被傅聿时拦住了。

“干嘛?”她不满地看着他,“你聊你的,管我做什么?”

傅聿时见她喝的一脸通红,作势拿走她的酒杯,“乖,别喝了。”

“为什么?”她嘟囔,“不是有你在吗?”

醉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双炙热眼睛望着她,一周没见,身体里的**都在蠢蠢欲动着。

“不想我吗?”他凑近了,跟她咬耳朵。

“想啊~”聂霜疑惑,“可这跟喝酒有什么关...”

话未说完,她就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倏然发烫,还好醉酒的脸红掩盖了她此刻的异样。

乖乖松了手,任由酒杯被他拿走。

没多久,祝美琦让侍者拿来了几瓶上好的红酒来。

“这是我男朋友的私藏,今天开心,请大家喝了。”

众人一看那几瓶红酒的年份,纷纷竖起大拇指:“还是美琦阔气!”

“这都是小意思。”

祝美琦挽起余声的胳膊,一脸骄傲,“我们余声家里可是开度假酒店的,各位空了来玩,报我的名字,打五折。”

话音刚落,周俪就状似无意地朝傅聿时道:“哎傅先生,听说你们傅式集团的缦离度假酒店,好像荣登沂市今年度假酒店榜的第一吧?”

傅聿时拿着酒杯,也不喝,指节轻点在玻璃杯的杯壁上,礼貌而谦虚地开口。

“大概吧,不过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哥在打理,我不太清楚。”

周俪点点头,拿眼风扫了眼祝美琦,“你看人家家属都打折了,你这个家属要不要也......”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傅聿时低头瞥了眼,将那纤白手指一把握住,对周俪轻描淡写地开口。

“那就报小霜的名字,给各位打三折。”

“三折?”众人不可思议,“这可是五星级度假酒店哎~”

刚才还满面风光的祝美琦,此刻脸色微变,瞪了眼周俪。

周俪微微耸肩,摆出胜者的姿态。

聂霜算是明白周俪请她过来的目的。

哪是什么老同学聚会,分明是想利用她,去压制祝美琦罢了。

她看向傅聿时,悄声问道:“你干嘛许诺折扣?”

傅聿时似笑非笑望着她,“你刚刚不是伸了三根手指?”

聂霜:“我......”

“你要不伸那三根指头,我可能就让他们直接报你的名字免单了。”

聂霜太阳穴突突一跳,偏头瞧他,那意思是“你疯了?”

他一把揽过她的肩,轻声耳语,“放心,我们家没那么容易垮。”

他俩旁若无人地咬耳朵,落在旁人眼里,颇有种“秀恩爱”、“撒狗粮”的意味。

碍于那些目光,聂霜盯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只能笑而不语,任由他得寸进尺。

只是,既然连傅聿时都看出来了,那这场同学会对她而言,实在没有多大的意义。

“我们走吧。”聂霜偏头看他。

见她意兴阑珊,傅聿时点了头,“好。”

两人刚起身,就听祝美琦问:“聂霜,周玉山怎么没来,是因为这位傅先生么?”

聂霜脚下一顿,皱了眉,回过头,冷眼盯着祝美琦。

“你说什么?”

周俪一直关注着聂霜,自然也知道周玉山的动向,闻言,赶紧拉了下祝美琦,用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祝美琦却甩开她的手,红唇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视线直直看向傅聿时。

“傅聿时先生,你应该也知道聂霜和周玉山姐妹情深的那些事吧?”

话音未落,一杯红酒朝她兜头而来。

猝不及防被泼,祝美琦尖叫一声,抹了把脸,“聂霜你疯了吧!”

聂霜冷着脸,朝祝美琦步步逼近,被她旁边的余声一把拉住。

“聂小姐,再怎么说都是老同学,你怎么能...”

话音被傅聿时打断。

他拽住余声的手腕,不过微微用力,便让对方痛得倒吸了口冷气。

“我没事。”

聂霜跟傅聿时交代了句,又转向余声,“余先生,我只是替一个去世的好朋友讨回一点公道。”

余声僵住了。

“周玉山死了?”祝美琦尖锐又惊恐的声音划破窃窃私语的包间。

聂霜看着她,冷笑一声。

新仇旧恨,索性便一起清算罢。

其实,翻出那些难堪的陈年往事,对她而言,并非易事,但祝美琦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从我转学到市一中,你就跟我过不去,怂恿班上的女生排挤我。用现在的说法,应该叫霸凌?”

印象中,她被孤立,便是从她代表学校拿了市大提琴比赛一等奖开始的。

命运的馈赠,向来不是免费的。

那次的荣誉,也是深渊的开始。

祝美琦面色难堪地握紧拳头,环视四周那些沉默的同学,转头看着余声,嘴唇微抖。

“余声我没有...你别听她胡说,她在血口喷人!”

聂霜对她的心虚和恐惧视而不见,继续冷静地撕开那些陈年旧伤。

“校庆活动你我各排演一个节目,你却用下作手段让我开天窗。”

“只是,你没想到副班长和周玉山会帮我,我们另辟蹊径甚至还拿了奖,于是你怀恨在心,找了群流氓围堵我。”

“但你想过没有?”

她忽然提声,冷冽的质问划破一室沉默。

“如果我真出了事,你这个始作俑者脱得了干系吗?你应该感谢周玉山,是她救了你。”

她清楚记得周玉山拿着砖头往脑袋上砸的画面。

鲜红的液体从她脸上淌下,怒极反笑的一张脸,像疯子一样,把那些流氓硬生生给吓走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为达目的不惜伤害其他人。”

祝美琦咬牙瞪着聂霜,见余声似是哀伤又似是嫌恶地望着自己,茫然跌坐在沙发上。

聂霜环视室内,视线一一掠过当年和祝美琦一起孤立过她的那几个女生。

“周俪说你们这些老同学都想我了,想见我,我还真信了。”她自嘲地笑了下,“看来,我还是跟当年一样蠢。”

周俪的心思被拆穿,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原本想去扶聂霜的手,霎时僵在空中。

室内缺氧,外加酒气上涌,一口气将旧账清算完,聂霜只觉大脑混沌,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还好身边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搂住,“我们回家。”

傅聿时将她揽在怀里,绷紧了下颌线,一张脸早已不似刚才那样和颜悦色。

身后,祝美琦还在喃喃着,“你胡说,聂霜你血口喷人。”

傅聿时顿住脚步,回头望着她,嗓音冰冷而锋利。

“祝小姐,一个人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说,很可悲。”

走廊光线昏昧,镜面映照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

若不是被身旁的人牵着,聂霜恐怕走不出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

就如同今日,她若不来,也永远无法解开心里那个疙瘩。

直面一件事的感觉真好。

更好的是,揭开伤疤的时候,有他在身边。

刚要走出走廊的拐角,身后周俪追了出来。

“对不起聂霜,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周俪搓着手,语气诚恳。

看得出,她的确是懊恼万分,为自己捅出来的事感到抱歉。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聂霜面色平静,却缩回了被周俪试探性握住的那只手。

“你也帮过我一次,咱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

只是以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聂霜我...”

“保重。”

聂霜打断她,用这两个字和青春做了别。

“白夜”的招牌,依旧在霓虹闪烁的酒吧街亮着。

张扬而刺目。

聂霜最后看了眼银白色的两个字,毫不留恋地收回了视线。

稀沥沥的夜雨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意浸入肺腑,人便跟着清醒了不少。

她这辈子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但有些东西,却在翻山越岭后,终于,释然了。

车子驶离酒吧时,聂霜便听见傅聿时略带歉意地开口。

“抱歉,我不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替你应下今晚的同学会。”

她系好安全带,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有些帐早就该清算了,只是我一拖再拖,便以为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没想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像头野兽,一直藏匿在心底,一旦反扑起来...”

她顿住,小心翼翼看向傅聿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发疯的样子,会不会吓到他了。

下一刻,却听他赞赏道:“你做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我那杯酒泼得好?”

傅聿时打了下方向盘,车平稳驶入主干道后,他偏头看她,冷峻的那张脸终于裂开一丝笑。

“其实你可以用那位祝小姐的酒来行凶。”

“为什么?”

“更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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