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多的饭局最终走向无可避免都是酒桌游戏,鬼点子最多的主吉他手站在凳子上疯狂举手示意:“我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阿欢你真是够了,每次都提这个,还不如我们凑桌打麻将呢。”
“你懂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是饭后游戏的Queen!我要玩一辈子真心话大冒险!”
俞欢喝得半醉,正是最有精力闹腾的阶段,晃着她新烫的羊毛卷,支棱着瘦削的身体,像个火柴人一样在所有人脑袋上面晃悠。坐在旁边的鼓手扶着她的腿,生怕她一个猛子扎进桌上的残羹剩饭里。
“我倒是没意见。”叶嘉蓝双手插在腋下,睁着被酒精蒸腾得有些恍惚的眼睛,颇有底气地叫板,她嘴角噙着得意满满的笑,冲对面的Kelly挑衅地扬起下巴,“不像某些人,真心话不敢说,大冒险也不敢做。”
“叶嘉蓝你少激将法了,”对方冲她翻个白眼,“这桌上的谁还不知道你,当了二十七年寡王,有什么可问的。”
叶嘉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扩大了脸上的笑容,“那可不敢跟十三个前女友的人比。”
“叶嘉蓝out!”
俞欢大声地指着她,手臂移向右侧,“今天我们的主角是──沈云澈同学!鼓掌!”
一帮醉鬼七零八落地拍着手,叶嘉蓝也迷迷糊糊地跟着一起鼓掌,沈云澈一脸无奈又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凑近小声地在耳边说道:“叶老师,你喝多了。”
“嗯嗯、我还可以,I’m fine.”
叶嘉蓝有些滑稽地耸着肩膀,笑容像是嵌在了脸上,看上去毫无往日的内敛温和,上挑的眉峰配着微微下合的眼帘,倒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被酒精入侵添了几分傻气,让沈云澈联想起小姨家里养的那条阿拉斯加。
沈云澈稀里糊涂地加入了这场游戏,甚至没有人为她讲解一下大概的规则。俞欢已经兴奋地快趴在桌子上了,她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空酒瓶放在中间,啪地开始转动,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直起身子把自己的体积缩到最小,生怕第一个就轮到自己。
幸运的是,一连三个都没有抽中叶嘉蓝和沈云澈,完全变成了乐队自己的窝里斗。沈云澈一边看着她们闹腾,一边分神照顾着在她身边保持着双手抱胸不停晃晃悠悠的叶嘉蓝,小心地伸出右手虚抱着她的后背。
叶嘉蓝是真的有些困了。她昨晚念着沈云澈,一晚上的梦里都在回顾着上辈子和对方相处的片段,今天又从早到晚紧锣密鼓的彩排演出,本就不大够用的精力被小麦果汁一泡,彻底软了下来。她甚至抽不出半分精神去看沈云澈的状态,只能感受到左侧隔着暧昧距离暖融融的体温和山茶花的香气,属于沈云澈的气息淡淡地环绕着她,让人突兀地生出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就在她的上下眼皮终于汇合之前,幸运女神眷顾了她,叶嘉蓝看着指向自己的瓶口,懒洋洋地举起右手说:“我选真心话。”
除了沈云澈,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感兴趣。
众所周知,人们玩真心话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聊八卦,尤其是关于感情方面的八卦,可是叶嘉蓝她是个活了二十七年的寡王,事实上,一个寡王又能被问出些什么呢?
上一轮被抽到问了自己上一次床上生活的花样的Kelly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和愤怒,她瞪着满脸得意的叶嘉蓝,恨不得上去把她掐死,“我能不能直接让叶嘉蓝喝三杯,我对她实在没有什么想问的。”
“不行,我们要维护游戏的公正性。”酒局游戏判官俞欢坚定地摇了摇手指,“就算是叶嘉蓝,也是有玩真心话的权利的。”
“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被嫌弃的寡王不服气地嚷嚷着。
“但是──”俞欢把话题一转,“我们可以把这个提问的权利让渡给我们可爱的云澈。”
“作为新人入职的福利,云澈,你可以向叶嘉蓝提出一个问题,她不可以拒绝并且不可以说谎。”
被提问的本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看上去似乎仍是游刃有余地端坐着,而被突然塞了一个福利的沈云澈倒是有些局促,嘴唇紧张地微微抿着。
“不用担心,云澈,什么问题都可以,你刚刚都听到我们是怎么问的了,不要轻易放过阿蓝。”让渡提问权的Kelly好心地提醒道,“但是谈过几个女朋友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没有。”
“我、我不会问这个。”沈云澈有些小心看向叶嘉蓝,或许是她的错觉,对方脸上挂着的笑意似乎淡了些,“叶老师,真的什么都可以问吗?”
叶嘉蓝闻声面向她,目光虚虚地落在她的光洁的额头上,轻点头,声音如羽毛般飘下来,“可以。”
“那么,叶老师,我想问你,你还记得我吗?”
半阖上的眼睛倏然睁开,浅棕色的眸子褪去了所有的醉意,凛冽地映着面前人的身影。
这个如嫩柳般年轻、清洌如雪泉的女孩是如此虔诚地望着她,用近乎恳求的姿态换她的一个回答。
你还记得我吗。
我何时忘却过。
十七岁初遇,三十岁身陨,从未生离,唯有死别。
忘记了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我记得你。”叶嘉蓝垂下头,在其他人看来似乎是陷入回忆的模样,“一年前我作为嘉宾受邀请回学校参加那一年的毕业晚会。”
“你是当时的主持人,我还跟你说过话,对不对?”
说完,她扬起嘴角,装作一个真正的学姐那样看向沈云澈,对方眼睛闪了闪,像是有些惊讶她还记得。
“哦?那你们还挺有缘份的,之前就碰到过了。”
其余人并未察觉到方才一瞬间叶嘉蓝情绪的波动,只是感叹她俩竟然之前就认识,甚至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虽说挺遗憾两人的校园时光没有交集,不过现在误打误撞也算是阴差阳错地重逢了。
后续又抓了两个倒霉蛋之后,叶嘉蓝就主动退出了游戏,俞欢她们倒也是体谅她舟车劳顿,没有再强留,只是又拉着沈云澈念叨了好一阵叶嘉蓝的坏话才放两人离开。
都喝了不少酒的两人坐在后座上,宽敞的SUV隔开了间距,从酒桌吵闹的氛围脱离开,两个人都有些疲倦地保持了沉默。
叶嘉蓝强撑着精神留意着行驶路线,她在有生人的环境下不太能睡得着,今天晚上虽说喝得不少,但也远远不到醉的地步。倒是一直表现得清醒的沈云澈在上车之后明显地蔫了下去,平日里挺拔的身子也像小动物似的蜷起来,陷在宽敞包容的座椅里,恬静得像挂在夜色中的美梦。
酒精带来的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上仍未退去,把冰肌玉骨的美人染上了几分红尘的气息,叶嘉蓝盯着被热气沁润的殷红唇瓣,思忖着现在的沈云澈倒是比上辈子第一次见到时健康开朗了许多。
彼时年方二十二岁的镇宁公主,下嫁给刚擢升四品校尉的叶嘉蓝,昔日的一品军侯、天潢贵胄,在一个平淡无奇的黄昏,一顶小轿,几个随从,没有百官贺礼,甚至连丝竹管乐都不许筹备,寂寞潦倒得不像一场嫁礼。
叶嘉蓝从军前便是孤家寡人,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成家,甚至会娶了公主。她临时抱佛脚地跟礼官问了相关的事情,发现皇家礼节多如牛毛,看得让人心烦,便想着日后一切以公主的想法做事就好。毕竟之前她只是个小小的护军,甚至还是个女人,公主下嫁于她,着实是太委屈了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婚当夜,叶嘉蓝推开卧房大门后,遥遥地望着手持罗扇坐在婚床上的沈云澈,行至榻前便叩首跪了下去,额头虚贴着手背,恭声道:“臣请公主却扇。”
稳坐在高处的人没有答话,叶嘉蓝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觉得身上的婚服比上战场穿的盔甲还沉,压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臣请公主却扇。”
过了一会儿,叶嘉蓝壮着胆子又说了一次,这次她终于听到了落地的声音,殷红的婚服下摆从她压在地上的手背上掠过,叶嘉蓝咽了咽,忍住伸手去捉住逃逸的衣裙的动作。
沈云澈走到桌边坐下,神色冷淡地瞧着匍匐在地上的校尉,她的驸马,此前在军中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的名姓,想来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折辱她,所以不惜违背礼制也要定下这桩婚事。
她本可以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校尉就保持这个姿势跪上一整晚,但或许是听见方才那几声仍稍显稚嫩的嗓音,沈云澈便又有些心软了,她向来不是那种会对下位者迁怒的人,更何况,这个叫叶嘉蓝的人,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驸马若要一直跪在地上,这合卺酒难道是要我一个人喝吗。”
公主殿下的声音清冽似雪,落在叶嘉蓝后颈,她抖了个激灵,忙不迭地站起来亦步亦趋地靠近那方矮桌。身披嫁衣的镇宁公主斜靠坐榻,姿态风流,端的是风华绝代,叶嘉蓝小心抬起眼皮观瞻尊颜,在烛火葳蕤中兀自心神激荡。
沈云澈并未浓妆艳抹,除开身上的嫁衣外,其余一概如旧,她不喜宫廷女子常画的柳叶眉、八字眉,眉型上未做过多矫饰,一柄墨色如写意飞白斜飞入鬓,更趁得那双上挑的眼睛气势逼人,只可惜如此凌厉的气势也压不住苍白面上的病气,让人心生疼惜。叶嘉蓝不由自主地对比起自己今日的妆容,她对着铜镜描摹了许久,到底还是不如沈云澈随手画得来的好。
“驸马为何一直盯着本宫,是本宫姿容有碍观瞻了?”
“不是、并未,公主,公主生得极美,臣、心向往之。”
沈云澈素手执起一半的瓠瓜,叶嘉蓝伸出手托起另一半,中间的红线虚坠着,见对方没有半分凑近的意图,叶嘉蓝只好躬身去就。沈云澈垂眼,看着这位驸马温驯地俯身在自己面前,稠密的眼睫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扇动,乖训得像豢养在后//庭里的宠物。
瓠瓜微苦,酒液香甜,寓意着新婚者二人日后同甘共苦,只是其间的两个人都各怀心思,尝不出苦和甜。
饮完合卺酒,沈云澈施施然下了榻,叶嘉蓝猜不出她的心思,只能呆呆坐在原地,望着那病中更显瘦削的人推开房门,夜风穿过她的衣摆,像是一阵徒劳的挽留。
“我朝习俗,新婚之夜,喜烛需整夜燃亮。”镇宁公主背向她,头也不回地跨出她们的卧房。
“叶大人今夜,便守在这里,充当秉烛人吧。”
俺们小叶上辈子是有点子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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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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