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旧尘。写字楼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秦御,就是因为你懦弱无能,你妹妹才会死!”霁林猛地甩开徐星野试图阻拦的手,眼眶泛红,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这个窝囊废,狗东西!你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
秦御倚着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跑车,面无表情。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与几年前那个落魄的青年判若两人。面对霁林淬毒般的指责,他只是微微扯了下嘴角,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骂完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跟我走吧,我们单独聊聊。”
“霁林!”徐星野立刻上前,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霁林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他锐利的目光扫向秦御,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霁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过头,拍了拍徐星野紧绷的手背,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哥,我没事。就跟他单独谈谈,回头我给你打电话。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等徐星野回应,霁林已决绝地转身,拉开车门,径直坐进了后座。他不想,也不愿,再与他并肩。
秦御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霁林,什么也没说,启动了车子。车内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调,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疏离又压迫。
车辆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是流动的城市霓虹。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以前是我不好,霁林。”
秦御突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霁林猛地抬头,透过后视镜,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竟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类似于歉意的情绪?
“啥意思?”霁林嗤笑一声,满是讥讽,“你疯了?”
秦御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几分罕见的烦躁。“意思就是,我误会你了。你说得对,当年是我太穷,懦弱无能,像个废物一样活在你的庇护下,却反而对你生了嫉妒之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我的恩人,霁林。而且……秦月她其实很喜欢你,她希望我好好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辜负她的遗愿。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义务救她,当年……是我小人之心了。”
这一大段话,完全不符合秦御一贯惜字如金、高傲冷漠的性格。霁林心中警铃大作,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秦御面前的空气晃了晃,想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猛地攥住。
秦御的手心很烫,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直接将霁林的手按在了自己紧实的大腿上。透过昂贵的西裤面料,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和灼人的体温。
“霁林,”秦御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笃定,“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霁林触电般地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他心底一阵恶寒,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心烦意乱。“大哥,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他偏过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秦御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直到车子稳稳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楼下。
霁林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心底的怀疑瞬间攀升至顶点。他猛地抽回这次终于成功挣脱的手,声音冷得像冰:“秦御,你还在调查我?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位置?!”他明明才刚搬来这里不到两天,全款买下的僻静之所,就是为了避开所有不想见的人。
秦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霁林一刻也不想多待,迅速拉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单元楼。
---
第二天,霁林带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径直去了徐星野的公司。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心头那股被秦御搅乱的阴霾。他不仅全款买下了那套小房子,还顺手提了辆代步车,此刻手里正捏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价值不菲的名牌腕表——送给徐星野的谢礼,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宣告:他霁林,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
刚走到徐星野办公室门口,就看见那人正被一群员工围着,如同众星拱月。
徐星野今天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修韧的手腕。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办公桌旁,面容清俊,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却自带疏离。桌子上堆满了用纸袋包装好的星巴克咖啡,种类齐全。
“前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加班费已经打到各位卡里了。”他声音清润,如同溪流击石,“这些咖啡是点小心意,希望合你们口味。”
“老板万岁!”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欢呼。
徐星野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双手撑在桌沿,姿态放松却自带气场。“我一向不提倡加班,但前阵子人员变动,事情都挤在了一起。能留下来并肩作战的,都是真心想一起走下去的朋友,我心存感激。”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其次,有件事需要明确。私下里,大家怎么开玩笑都行,但在工作群里,请务必保持专业,只谈公事。另外,我个人不太喜欢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希望大家见面打个招呼就好。都是成年人,保持适当的边界感,对彼此都轻松。”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几个角落,继续道:“最后,关于工作质量。不忙的时候,各位可以自由安排,看手机、休息、点外卖都可以。但分配下去的任务,我不希望看到懒散拖延,个别同事需要特别注意一下。”他微微一笑,结束了发言,“好了,就这些。”
霁林靠在门框上,看着人群中游刃有余、仿佛在发光的徐星野,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礼物盒。
徐星野一眼就看到了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快步走了过来。“霁林?你怎么来了?这几天为什么不回电话?秦御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他的关切。
“野哥不是不近视吗,咋戴上眼镜了”霁林微微扬眉。
“我当然不近视”徐星野摘下眼镜,把眼镜放在了桌子上,那张漂亮清秀的脸蛋,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那你戴眼镜干啥,显得有文凭吗?”
“对,我怕别人知道我没文化。”
霁林满不在乎地把盒子塞进他手里,“喏,送你的。”
“礼物?”徐星野打开,看到那枚做工精湛的腕表,眉头微蹙,“又乱花钱。我不缺这些东西。”
霁林没接茬“我说哥,我那天就开个玩笑,你总不能真的一冲动去宰了秦御吧?”霁林揽住他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调侃,“我现在可还喜欢他呢。没想到你丫脾气这么爆,我那小嫂子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我脾气本来就不算好。”徐星野由他揽着,示意他去旁边的会客区坐下,“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别,今天必须我请你!”霁林拽着他就往外走,“吃西餐,我现在有钱!”说到这里,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徐星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他这笔“横财”的来源,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淡了:“如果是这样,那这顿饭就没必要了,霁林。”
“哎呀你哪那么多废话!”霁林不由分说,硬是把他往外拉,试图转移话题,“对了,顾生有没有空?叫他一起啊,他饿不饿?”他表情单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徐星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很清楚这家伙嘴硬心软的性格。霁林能做到爱屋及乌,怎么可能真的讨厌顾生。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徐星野微微扬眉。
“谁说的?”霁林梗着脖子,“我就是……就是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喜欢你,所以我有点不高兴嘛……而且你还对他那么好。说真的徐星野,”他语气认真起来,“你不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冷血的吗?对柒耀岩也是,我觉得你挺不是人的。”
“当然。”情绪早已稳定下来的徐星野坦然承认,眼神里是一片清醒的荒芜,“我知道自己很不是人。”他边走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对于朋友和哥们来说,你和顾生占据了我内心几乎全部的位置,这对那些真心待我的朋友很不公平。对于喜欢我的人来说,我心里只装得下我妻子,这对她们也很不公平。但我没有办法。我天生具备爱人的能力,却不会因此滥情。我的爱不多,也分不了给很多人。觉得疲倦的时候,我就会主动离开很多人。这是我的天性。”
两人说着,已走进了那家格调雅致的西餐厅。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水晶吊灯投下温暖的光晕。
霁林在柔软的卡座里坐下,百无聊赖地用银质餐刀轻戳着洁白的桌布,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手机里那些情书……我都快看眼花了。”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那么多人喜欢你,真好啊。”
徐星野拿出手机,动作熟练地清空了那些未读的暧昧信息——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的联系人寥寥无几,手机屏保是他与妻子的聊天截图,生活圈子干净得近乎寡淡。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仿佛隔绝了一个喧嚣的世界。
“那有什么用?”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那些女孩用追逐偶像的那一套来喜欢我,我无能为力。戒指戴了,婚讯公布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已有家室,但骚扰信息从未断过。”他揉了揉眉心,“这已经给我造成困扰了。”
徐星野对于追求者的“厌恶”,根源在于他的世界是一个不容打扰的精密系统。每一个因他外貌——这种他无法完全控制的先天条件——而靠近的追求者,在他看来,都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变量”。她们的爱慕、期待和潜在索取,都是对他精心构建的内心秩序的一种“僭越”和“污染”。他认为爱慕即负担,是亟需处理的“麻烦”。他的冷血在于,他无法共情那种为他痴狂的情感,只觉得无比吵闹。
而霁林则恰恰相反。他对追求者的“包容”,源于内心深处对一切善意的珍视。他能共情“喜欢”本身的卑微与勇敢——他自己曾那样卑微又炽热地喜欢过秦御,太明白那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心情。即便无法回应,他也绝不会践踏这份真心。因为践踏它,就像在践踏当年那个雨夜里,满怀赤诚却伤痕累累的自己。这份“包容”,是他历经世态炎凉后,依然保有的、对世界最后的温柔。
徐星野悲悯,但疏离;霁林浑身是刺,却心软如绵。
“好好好,谁不知道你徐老板只偏爱你老婆一人,”霁林摆摆手,“你就别秀了。我跟你说减肥的事呢!”他有些懊恼地捏了捏自己感觉有些肉感的脸颊。
徐星野点了几道菜单上价格适中、自己也不太感兴趣的菜,然后将菜单递给侍者,目光重新落回霁林身上。“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没怎么,就是感觉自己胖了,有点丑。”霁林闷闷不乐。
徐星野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也太苛求自己了。”
“看你那么瘦,我就更有压力了。”霁林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主要是我觉得……我胖了的话,好像就不配被爱了。”
徐星野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你看我干什么?我是因为胃不好,加上挑食才瘦的。我们又不是明星,瘦得跟柴火棍一样就好看吗?”
“好看啊。”霁林抬眼,语气有些执拗,“你看那么多人喜欢你,不就是因为你又帅又高又瘦吗?”
“肤浅,虽然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但你也不能太在乎这些表面的东西。”徐星野淡淡评价,不再继续这个无解的话题。
餐点很快上来。徐星野姿态优雅地切着盘中的蔬菜,而对面的霁林已经毫无形象地开始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好几顿。
“你慢点吃。”徐星野递过去一张餐巾,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语气不容置疑,“不要减肥了。”
霁林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大口水:“我早上就吃了俩西红柿,饿死我了。”他顿了顿,眼神有些迷茫,“可是……”
“听着,霁林。”徐星野打断他,目光沉静而有力,“你现在克制食欲,目的不应该是为了赢得谁的喜爱。而是因为你想看看那个更自律、更精神的自己,是因为你觉得能完成目标的自己特别棒。”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要学会对自己好,珍视自己。当你自己成为一片绿洲时,他人的爱意才会自然而然地流向你。没有多少人,会愿意将稀有的爱意,徒劳地浇灌在一片自我放弃的干涸沙漠里的。”
“徐星野,你真他娘的天生就是引导型爱人,要不是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还有秦御的事吗,我肯定喜欢你,不行你当我爸吧,我收你当义子……不好意思说反了”
徐星野对于霁林这种恶俗玩笑懒得理,只是继续吃盘子里的食物。
霁林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垂眸看着盘中精致的食物,久久没有言语。窗外的夜色渐浓,餐厅里的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藏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