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冰冷的秒针,一下下划破沉寂。徐星野坐在床边,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是他此刻能维持的、唯一的平静假象。
他看着霁林——那个曾经像个小太阳般耀眼、哪怕跋扈也带着鲜活生气的弟弟,此刻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苍白人偶,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吓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羞辱对一个男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徐星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他放下水果刀,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虽然现在不适合说这些,”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霁林的表情,“可我真的不希望你难过。我知道你很敏感,可现在……至少先好好养伤,好吗?”
霁林的眼珠缓缓转动,那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徐星野脸上。他没有看那个苹果,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哥哥,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哥……”
“嗯,我在。”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执拗。
徐星野的心猛地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但他依旧温和地回应:“什么事?你说。”
霁林的手猛地抓住身下的白色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骤然燃起幽暗的、疯狂的火焰。
“秦御……”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刻骨的恨意,“我想要他死……你帮帮我,好吗?”
徐星野瞳孔骤缩,手中那块原本要递给霁林的苹果,“啪”地一声掉落在被子上。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疯了?”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身体前倾,难以置信地看着霁林,“你不是……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
“喜欢?”霁林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从他强迫我的那一瞬间……就不可能了……”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彻骨的冰冷:“我想要他死……哥,我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你不是跟柒耀岩关系很好吗?只有柒耀岩……只有他有那个能力杀了秦御……我求求你了,哥……帮我……”
看着弟弟这般模样,徐星野的心像是被凌迟。他没有生气,只是感到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复杂。他深吸一口气,抽了张纸巾,轻轻擦去霁林脸上的泪痕,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飘向了窗外,陷入了某种沉重的回忆。
“以前,”徐星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怅惘,“我对柒耀岩,确实有过救命之恩。他因此……对我有好感。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他说他喜欢我,我那时……也混淆了这份依赖和感动,有些糊涂地跟他在一起了,那个时候,他跟秦御对你是一样的,伤害过我,误会过我,也不肯放过我,但我吃软不吃硬,所以跟他很难平静的相处,我对他只有下意识的关心,没有情侣之间的亲密。”
他苦涩地笑了笑:“外人看来,我们一个冷静,一个不羁,似乎是天作之合。但其实,我的脾气比他还要差,还要倔强。我们经常为了一些理念,甚至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争吵。每一次,都是他一次次地让步,包容我的固执和冷硬……,我也因为他的让步,变得更加狂妄自大,甚至偏执,我发觉这样下去,对我们都不好。”
徐星野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霁林脸上,带着坦诚的无奈:“后来,我真正喜欢的女孩出现了,我就跟他彻底结束了。对他来说,我始乱终弃,冷血无情。他应该……恨死我了才对。”
他轻轻握住霁林冰凉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感:“如今,我结了婚,家庭美满。他更是巴不得跟我这个‘负心人’撇清所有关系。所以,霁林,不是哥不帮你……这个口,我开不了,也不能去开。我们早已……两清了。”
霁林怔怔地听着,眼中的疯狂火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渐渐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灰暗和绝望。他没有再哀求,只是默默地转过头,重新望向那片空洞的天花板,仿佛将自己的内心也彻底封闭了起来。
徐星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痛如绞。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捡起掉落的苹果,重新削了一块,细细地切成小块,用牙签叉起,递到霁林嘴边。
“吃点东西,”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去想以后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徐星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他亲自给霁林擦身、喂饭、处理一切琐事。他不再提起秦御,也不再谈论复仇,只是日复一日地,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沉默的陪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试图兜住霁林不断下坠的灵魂。
霁林很安静,异常地安静。他配合着所有的治疗,按时吃饭吃药,但眼神始终缺乏光彩,像一口枯井。只有在夜深人静,徐星野假装睡着时,才能听到他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徐星野每次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从未点破。他知道,有些伤口,只能由时间来自我封缄,旁人的触碰,只会带来二次伤害。他能做的,就是在他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及时地握住他的手,给他一杯温水,告诉他:“我在。”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徐星野仔细地帮霁林穿上外套,扣好每一颗扣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走吧,我们回家。”徐星野拎着简单的行李,朝他伸出手。
霁林站在医院门口,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白色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建筑,然后转过头,看着徐星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牵徐星野的手,而是自己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车流。徐星野专注地看着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旁的霁林。
霁林一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留下模糊的倒影。过了许久,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绿灯时,他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哥,谢谢你。”
徐星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嗯。”
“我不会再求你去找柒耀岩了。”霁林继续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的事……我自己来。”
徐星野心中巨震,他转头看向霁林。阳光透过车窗,在霁林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即将到来的、席卷一切的风暴。
徐星野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那个会哭会闹、会任性撒娇的弟弟霁林,或许真的已经死在了那个套房里。
他没有劝阻,也没有赞同,只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重新发动了车子。
“霁林,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想杀了秦御”
“我也可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