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鹤背完了一首《常棣》,许谣君静静地听着,早已经热泪盈眶。
察觉到身后有人,小鹤也转过头来:“许姐姐,我背诗背得好吗?”
看着对方眼底蓄满的泪水,许谣君下意识抱了抱他:“当然啊,小鹤背得最好了。”
小鹤偏头,又问:“那哥哥听见了,会开心吗?”
许谣君愣了一下,这才答道:“会的,只要小鹤开心了,哥哥就一定会开心的。”
小鹤伸出手去,扯了扯嘴角,扯出来一个上扬的弧度:“好,那我努力开心一点,让哥哥也开心!”
面对此情此景,许谣君突然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把剩下的糖全部捧给了小鹤,看着对方露出了笑脸,这才问道:“你知道花哥哥去哪了吗?”
小鹤点点头:“花哥哥说端午节快到了,他要去采些艾草和竹叶,做青团和粽子吃。”
“哦——”许谣君恍然大悟。
从前在白茗山上时,每逢端午节,师父也会带她去采艾草,只不过采回来的艾草是用来做香囊的,可以驱蚊虫。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了。
所以许谣君又问道:“青团和粽子是什么?”
花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它们都是用糯米做的美食,很好吃的。”
许谣君又问:“糯米是什么?”
她只吃过白面,一直到镇子里,才吃过白米饭。
花兰叹了口气,说道:“许姐姐啊……要不等明天做青团,你来看,我再告诉你?”
许谣君一脸期待地点了点头。
……
第二天,许谣君起了个大早,跟着花兰来到厨房。
花兰把竹叶两两叠在一起,耐心教导许谣君:“许姐姐你看,这样把粽叶折一个角角,然后放颗红枣进去,再放糯米,然后包起来……”
许谣君认真听着,觉得很简单很简单。
然而真正包粽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学会,手和脑子总是极度不协调,好好一勺糯米硬是从两片竹叶的缝隙里漏出来,沾的满手都是。
看着花兰熟练的动作,许谣君不服气,又认认真真地重新叠了两片竹叶,然后严谨地舀起一勺糯米,规规矩矩地放进去。
结果竹叶又松了。
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后,许谣君终于泄气地退到一边,无奈道:“这东西怎么这么难?”
花兰道:“好吃的东西当然要难做。”
看着许谣君略微失落的样子,花筠安慰道,“青团比较容易制作,不如许姑娘来随在下制作青团?”
许谣君眼睛一亮,欣然同意。
结果刚抓起一团绿糊糊的糯米面,就被粘住了手,怎么也扣不下去。
反而越发弄得满手都是。
“这都什么呀……”许谣君一脸嫌弃地抱怨道。
见此情景,小鹤立刻踮起脚来,把刚包好的一个青团放在案台上,洋洋得意地看向许谣君:“许姐姐好笨,连我都会做。”
许谣君:“……”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绝世武功是师父教的,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也确实是遗传了师父的。
看着许谣君想加入做饭大军的行列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花兰被逗笑了:“许姐姐,不如你去集市上买些彩色丝线回来,编手绳用。”
许谣君眼睛一亮:“好啊!这个我师父教过我,我编的手绳可好看了!”
说罢便费力地洗去手上沾了艾草汁液的糯米,笑盈盈地向着外面走。
花兰却叫住了她:“许姐姐,我马上包完粽子了,你等我一会。”
……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许谣君和花兰双双出现在集市上。
看着花兰心事重重的样子,许谣君问道:“兰兰,你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嗯,”花兰也就毫不避讳,直言道,“许姐姐,你考虑好了吗?”
许谣君怔了一下。
她知道花兰是在问她,是否会将旧疾复发的事情告诉花筠。
许谣君陷入了沉默。
她昨晚辗转反侧,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不告诉花筠,等花兰真的病重,猝不及防的花筠会很伤心,而且,万一花筠真的可以医治好花兰,她的隐瞒岂不是会让花兰白白丢了性命。
可是如果告诉花筠,却又违背了花兰的意愿……
想了很久,许谣君才艰难地开口:“兰兰,你……还有多少时间?”
“一个月吧。”花兰笑了笑。
看着许谣君不经意流出的悲伤神色,又柔声安慰道:“一个月已经很长啦,足够我跟很多人道别,然后吃遍所有自己喜欢的美食,看遍所有自己喜欢的风景……”
顿了顿,花兰继续说:“足够我有充足地准备,能够坦然面对死亡。”
许谣君的手缩在宽大的衣袍里紧紧地绞着,抿紧嘴唇不答话。
花兰又问:“许姐姐,你会一直留在医馆的吧?”
“啊?”许谣君很惊讶,反应过来后又说道,“不会啊,现在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等过完端午节,我就把叨扰你们啦。”
花兰显然有些失落:“我还以为许姐姐很喜欢这里,会一直留在这里……”
看着对方明显表现出来的不开心,许谣君心里涩涩的。
沉默了一会,她说道:“我可以等一个月以后再走。”
她是想说,可以陪花兰到生命最后一刻。
但是她又不忍心那么说。
花兰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的,我只是在想,等我去世了,兄长一个人太孤单了,有你在,他会开心点。”
许谣君看向花兰,她的表情依旧平淡,并没有带着任何诉求。
许谣君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努力把心里话说给她听:“从前在白茗山时,我每日的生活就是与山间的鸟兽鱼虫为伴,那时候就觉得枯燥无聊,所以才告别师门,一路游历到了这里。”
花兰静静地听着。
许谣君又说:“在这个小镇,我见识到了许多东西,比如可以戴在脸上的面具,松松软软的蒸饼,以及……”
以及生离死别,和身陷绝境时的感悟与成长。
这记忆并不是那么美好,所以许谣君不忍说出口,也不忍心再回忆一遍。
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但是这些并不能满足我对大千世界的幻想,所以我想再出去走走,我的梦想就是游历万里山河,行侠仗义……所以我,注定不会在一个地方永远停留的。”
花兰认真听着,良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片刻后又补充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许姐姐,自在随心,不为俗世烦恼。”
话语里平添了几分伤春悲秋的情绪,带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忧愁。
光是听着,许谣君就觉得难过。
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花兰却已经从这样的状态里走了出来,指着路边的小摊问道:“许姐姐,这个好看吗?”
许谣君定睛一看,五颜六色的绳子随风晃动着,十分耀眼。
许谣君选了几种她喜欢的颜色,说道:“好看好看!编手绳就交给我吧,我做得手绳可好看了!”
花兰笑着点点头,买了彩绳,又将许谣君推进了一家店里。
毫无防备地许谣君一头雾水,刚跨进店门就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布料和衣服,上面的刺绣十分精致,衣服的材质似乎也很奇特,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光。
许谣君不解:“这是……”
花兰笑道“今天是端午节嘛!晚上有灯会呢,很热闹的,许姐姐不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嘛?”
许谣君毫不在意看了看自己的一袭素衣:“穿这个穿习惯了,不如你给自己挑一件吧?”
却被兰兰推到了一件衣服旁边:“那就一起挑嘛!”
两人挑了布料,量了尺寸,便手挽着手往医馆走。
许谣君另一只手里拿着糖葫芦,再三问花兰:“这么好吃,你真的不吃一个吗?”
花兰摇摇头:“许姐姐多吃点啦!我不喜欢吃甜的。”
许谣君只好作罢,又吞了一颗大大的山楂进嘴里,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到医馆时,花筠和小鹤正在做风筝。
花筠耐心将木架绑在一起,小鹤就在一边认真看,偶尔帮忙递个见到或者针线。
见两人回来,小鹤立刻跑过来:“花哥哥说,我们去山上放风筝,中午在那里吃饭!”
花兰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好呀!”
放风筝的地方是小镇南边的一座山,数目不多,草丛也不深,的确是适合放风筝的。
花兰和小鹤拿着风筝跑呀跑,风筝飞得很高,五彩斑斓的在阳光下格外夺目。
许谣君脚伤没好利索,到底是跑不起来,便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揪了一棵常见的草叶,吹了首曲子。
用草叶吹曲子时,音色取决于草叶的形状和厚度,而这种因素总是不确定的。
师父曾经教过许谣君如何选草叶,许谣君却听不进去,依然喜欢随手薅。
在她看来,每一株草发出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什么所谓的更合适或更好听。
比如今天的草叶就选得很称景——音色清亮绵长,像是蕴藏着万物的无限生机一般,勾着人的心思和眼前的草长莺飞一齐跳舞。
良久,许谣君放下草叶,看着坐在一边的花筠,问道:“发什么呆呢?”
花筠这才回过神来:“今日听闻许姑娘一曲,如闻仙乐。”
许谣君显然不吃这套:“你就知道说客套话!”
花筠连忙解释:“不是客套,曲子的确是十分好听的。”
许谣君还想说对方,但仔细想想,她也觉得好听,便勉强饶了他。
她从衣襟里掏了集市上买的丝线,示意花筠把手腕伸过来:“兰兰和我说,端午节带手绳是祈福的,我也打算给你编一条,算是……感谢你那日在荒山的救命之恩。”
花筠不自觉露出笑容,打趣道:“手绳是给小孩子戴的。”
许谣君佯装愤怒恐吓对方:“你戴不戴?”
花筠无奈,啼笑皆非地伸出手去。
许谣君得逞般挑挑眉,比了对方手腕的尺寸,开始编手绳。
花筠在一遍静静看着,直到许谣君编好第一个绳结,这才出声询问:“许姑娘……你……确定要这样编吗?”
许谣君屏息凝神将一根线从缝隙里拽出来,这才分出心思来回答对方:“不然呢,我只会这一种啊。”
花筠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试探着问道:“要不……我来教许姑娘其他编法?”
“好啊。”许谣君爽快地答应了。
在花筠即将松口气时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个手绳是我答谢你的,我要亲力亲为,你不能插手。”
花筠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问道:“许姑娘,你可知这结的名字?”
许谣君的心思都放在编织上,漫不经心地答道:“不知道,名字重要吗?”
花筠哽住了,最终还是妥协了:“不重要,许姑娘开心就好。”
“你这人真奇怪。”许谣君摇了摇头,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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