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闲谈

江玉茗眯起眼掩饰眸底的笑,夹了只虾饺放入谌宁的餐盘中,“幸好有你在,不然打包离开的就是我了。”

作为公众人物,她可不想自己留下一个在餐厅大战熊孩子和熊家长的精彩历史。冲突能避则避。避不了再干,到时候程姐就没理由骂她了。

谌宁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将虾饺放入口中,饱含珍惜地咀嚼。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被她不着痕迹地擦掉。

幸好,没出什么岔子。

骚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她们的位置被绿植挡住,别人瞧不见什么。

午餐得以顺利继续下去。江玉茗瞥了眼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们,咽掉口中的食物,低声道:

“你觉得一个孩子,从小被纵溺、无视、暴力和威胁浇灌,长大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谌宁思考了一下,以她观察到的情形来看:“自卑,自负,冲动易怒,大概还会有或轻或重的暴力倾向。”

说到最后,她眸色黯了黯。

江玉茗低头戳着碗里的一小块鱼肉,用筷子头沾了一点肉末塞进嘴里,心不在焉似的,敛眸哂笑:“这不就是我弟吗。”

刚刚那个小孩,简直是她弟弟幼时的翻版,令她回忆起了点不太美好的过往。

“啊?”谌宁歪了下头,一缕发滑落到肩前,遮住半截眉眼。她将其撩回去,“你弟弟也是这样的人吗?”

她知道的,都是曾经江玉茗透露出的消息,包括她十八岁离家去当群演,与家里人关系不好。至于江玉茗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人,她并没有多少了解。

“嗯,我妈非常宠他。我爸呢…他是个严肃的人,无论对谁都很严苛,小时候没少揍他,导致他的性格有些扭曲。”

“碰上不如他的人趾高气昂,遇上比他强的,又卑微讨好,再将气撒到其他人身上。”

江玉茗无声叹息,“他只比我小三岁而已,到现在也没有个成熟的样子。虽然他怎样也与我无关,但看到和他们相似的家庭时,总忍不住会想,如果生在另一个地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你呢?”谌宁没有顺着她的话给出回答,而是反问:“他们是怎样对你的?”

江玉茗望着她澄透的眼眸,里面是纯然的探究欲,抬手蹭了蹭鼻子,低眸讪笑道:“可能也差不多啦,只不过我妈对我的态度也和我爸一样。”

她不太习惯诉诸自己的过往,但话赶话说到这,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谌宁眉头紧了紧,手里的筷子脱力般轻轻磕到碗沿,一股气力自心脏顺着呼吸向外流失,似吐出一口叹息。

“人太复杂了,我并不喜欢过深地去探究别人,但我知道环境对人的塑造并非全部,还有一半要看其本性。有思考能力,心地良善的人,哪怕受宠,受苦,也不会长成一个太坏的人。”

有时她实在厌烦自己的敏锐,自对方寥寥几语,便已窥见江玉茗受尽委屈的童年一角。

“你弟弟他…也许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

她提得委婉也直白,像是怕江玉茗心软,会受弟弟坑害。

江玉茗笑起来,眸光晶亮,“我知道,他从我这里可讨不到好。”

同样的,其实她也不值得同情。流着和那家人相似的血,难道她就是什么天生品行高尚的好人吗?

她的本性再自私不过了。能至今没做什么损人利己的事,一直牢守着道德底线,是受后天教化来的。

谌宁勉强笑了笑,心神仍停留在前一刻,半晌后还是忍不住,踌躇问起:“你小时候…会很辛苦吧?”

“唔…”江玉茗思考着转了转眼珠,捏着皮筋将碍事的头发随意扎起来,往椅背上一靠,“七岁之前我和阿婆一起在乡下生活,还是很快乐的。”

“可惜阿婆在我七岁那年过世了,我被带回城里,机缘巧合进剧组拍起了戏。”

她没有细说下去。按实话将那些过往讲出来,气氛必定就回不去了。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受了委屈,挨了打,她总是不可抑止地回想起七岁以前,想逃回那个记忆中安全美好的乡下。

而如今,已经二十一年过去,她逃离那个家也已十年,能让她觉得委屈难过的事越来越少,她也渐渐很少去回忆童年。

心上的伤口愈合,只留下一道瞧得见的疤痕,不会再痛,只偶尔泛起淡淡的麻痒。

不可否认,阿婆对她的影响及其深远,那是塑造了她后天人格的第一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人。

比起亲人,阿婆更像她的老师,对她的要求很严格。不过虽缺少温情,却不会短她吃穿。她的基础道德观念与处世准则便来自于阿婆。

她记得她母亲很怕阿婆,估计从小就在对方的严格教育下长大,才那么迫不及待地嫁人离开,多年不回去看她。

或许如果不是阿婆去世得早,而她又落进了一个地狱,尝遍苦楚,如今没准儿也会是怕她的。

谌宁很知趣,闻言也不再深问,默默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她没有自虐的癖好,不太想去细思江玉茗儿时受过什么苦。脑袋放空了,一片白茫茫,眼神有点木滞。

江玉茗时不时瞥她一眼,见人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不满地努了下鼻子,随口找了个话题将人拉回神。

“你平常休息的时候会做什么?”

“休息时…?”谌宁恍然一瞬,习惯性去纠结这个休息具体是指什么。

是画画以外的全部时间,还是只算刨除有目的性地为参赛、拍卖画画的时间。

停顿了两秒,像才衔接上思绪似的,她道:“烹饪,调香,看书,偶尔弹弹琴,或者出去旅游一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

江玉茗不赞同地摇摇头,煞有介事:“调香就很特别诶。”

谌宁低眸笑了笑,灵敏的鼻子仍能从饭菜香中捕捉到来自对面身躯的浅淡幽香。

“我调了新的香水,等制好了我送给你。”

私人用的东西不考虑时间和成本,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需要沉淀的时间也长了些。

“哎,那多不好意思啊。”江玉茗态度轻松,但话说得认真:“我出钱买吧,到时候你定个价。”

谌宁沉默一瞬,点头:“好。”

其实这样才好。将该分清的分清,不掺杂多余的东西。

只是难免觉得心中微微沉闷。

“你呢?休息时喜欢做什么?”她反问。学着去主动延续一个话题。

她一直渴望着能更了解她,此时这个机会再好不过。

“我嘛…也没什么新鲜的。以前大部分没工作的时间里会去话剧团戏曲社的地方,学习精进自己的演技。而纯粹的休息时间就是打游戏,看书,看电影。”

江玉茗摆着手指头数,也没能数出第四个爱好来。

“唉,我好无聊啊。”她无奈一笑,自我打趣。“以前还会练练字,种种花,陶冶下情操,现在越来越懒了。”

谌宁弯眸,“爱好不分高低贵贱,能愉悦自身就好。”

这春水似的女人,说出的话完全不出乎江玉茗意料。她用力点头以示肯定,表情慈爱得仿佛面对心爱的小辈一般。

不愧是她的粉丝,就是招人疼。

江玉茗没什么坐相地斜靠着桌边的窗台,眼眸一转,突然问起:“你平常都看什么类型的书?看网络小说吗?”

她们之间唯一重合的爱好只有看书了,其它的似乎谈什么都会有一方插不上话。

“主要看艺术相关的书籍和散文,网络小说也看的,但不多,只看过几部。”

“哦…推荐你一部我很喜欢的小说,《掌御坤乾》,作者是快乐阳光。她的作品我都挺喜欢的,这部是我最早看的,对我而言也有些特殊意义。”

谌宁看上去听话得很,像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会听的样子,简直是最好的安利对象,不提一提多可惜啊。

江玉茗一口一块咕噜肉,腮帮子鼓鼓,笑容满面。

对方的反应却同她想的不大一样。

谌宁眼睛睁大了些,是听到熟悉事物的微讶,“啊,这一部我是看过的,作者是我的朋友。”

江玉茗眉一挑,既惊又喜:“居然这么巧!”

这部长篇小说在网文中并非有多么特殊。没多少新意的修真背景,走正正经经的正统升级流。也没有新奇的设定,全靠故事的精彩程度吸引读者。

但说不凡,那也是有几分不凡的——这是本女主极度厌恶男性的无cp文。

没有什么女主受到情伤或被男性侵犯过的狗血背景,她是一个凡间界出身的平民家女儿。可能是天生性格足够通透,直接略过所谓“觉醒”的过程,自始至终不曾被社会洗脑,长成柔顺温驯的姑娘。

但也因此,她活在这样一个世道,无时无刻不觉得厌恨,不觉得痛苦。所以她逃了。

故事的开篇就从女主不想听长辈的话嫁人,收拾包袱出发去寻找一个能让她顺畅呼吸的“乌托邦”开始。

从小干惯农活的女主力气并不小,为行路方便,她剪去了长发,混进行商队伍里,去往修仙者的城市,自此踏上仙途。

修仙界以力量为尊,但修行者仍出自凡间界,女主还是能感觉到那影影绰绰隐在力量之后的对女性的凝视。意识到世界没有乌托邦,她野心起,下决心自己去创造。

作为一介散修,不断步入各种险地,在刀尖上挣扎求生,凭借冷静清醒的头脑一步步往上爬,期间结识许多女修伙伴。

直到修为有成后,她罔顾修仙者不可插手凡间事的条例,入凡界隐藏身份扶持女帝,实现国家大一统,预备从根本处作出改变。

修仙者寿命漫长,在一点一滴地渗透下,只要她隐藏的足够好,一切都会于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

至于结局…毕竟是本网文小说,主角最终当然会得到她想要的。

这是江玉茗看得第一本网文,读到它的时候,她还不满二十岁,正处于一段迷茫的时期。

她违背母父的意愿逃离家乡,她的本心告诉她,她厌恶他们,不想再和他们有丝毫联系;但世俗礼教告诉她,毕竟是养育过自己的亲人,自己不该如此冷情的一走了之。

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这两种声音中反复拉扯纠缠,疲累不已。她的本性与她受外界教导产生的道德产生了冲突。

直到看到这本书,读到某些内容时,心中豁然开朗。

后天的教导令她认定自己本性自私,而书中的故事告诉她,若不想被拆之入腹,女子本该自私。这样的环境,连自己都不为自己,又还有谁会为你谋算呢。

所有的礼教道德,该建立在自身处境足够安全的基础上。

那之后,她再不会为这两相冲突质疑自己。顺应本心,让自己过得更好,才不枉活这一遭。

而这本小说也成了她最钟爱的一本,作者之后的每一本书她都有追,算得上真爱书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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