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片子江玉茗只看过一遍,感触很深,看完心情沉闷了好几天,之后就再也没敢尝试。
今天既然交了新朋友,还有人陪她一起,正适合再看一遍。
拉上窗帘,打开灯,将片子投屏到电视,伴着响起的苍凉北欧民谣曲调,两人慢吞吞吃着热腾腾的火锅。
时间还早,才六点钟,她们没有多饿,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视上。
江玉茗偶尔会以余光瞥一瞥谌宁,见她看得认真,便安下心收回视线继续看。
影片不算长,共一个半小时。火锅断断续续吃了一个小时,便放下碗筷,在最后半个小时内全心投入到片子中。
风雪的呼啸声自影片开始便一刻未停,好似空中张牙舞爪咆哮着的无形怪物。溢出屏幕的寒冷感令江玉茗默默将空调又调高了两度。
她想着这片子很适合夏天看,降温解暑。
待那风声渐消,逐渐被苍茫的曲声覆盖,片子也走到了尾声。
江玉茗本欲长舒一口气,却听见身侧的女人怅然的叹息。
萦绕在心头的沉重突然消失,竟似也被谌宁一并叹了出去。
她向后靠在沙发坐垫上,转头笑望向谌宁,“看完了,怎么样,做何感想?”
谌宁默默收拾起碗碟,低头轻笑:“我想起了几句诗。”
江玉茗本没指望她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闻言瞬间精神了,目光炯炯,“什么呀?”
“如今你苍白而立,命定迟游于冬季,恰似轻烟一缕,总将寒冷天穹找寻。”
谌宁缓缓念出这四行诗,嗓音清润而低沉,字句间隐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深远的轮廓。
或许是气质与诗句悄然融合的共鸣,谌宁又展现出了她不曾见过的隐秘一角。孤冷似冰山之雪,又暗藏春日化水的柔和。
江玉茗恍惚间心跳似漏了一拍,沉默而专注地盯着她。
谌宁还在整理茶几的狼藉,将脏的碗盘叠放在一起,口中讲述着郢中白雪,手上动作利落地做着家务。
“这四句诗出自诗歌Vereinsamt,描绘的是一种至深的孤独,我觉得非常贴合这部影片的基调。”
江玉茗撑着脑袋,缓慢地点了点头。本该十分愉悦终于有人愿意认真陪她观看这样的片子并和她讨论。
但心中的欢喜很晦涩,细细密密的,像碎星溺在夜里,落进了某种浓稠的事物中。
她对此不明所以,难以辨清。只觉得谌宁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好像其实是她自己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谌宁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此刻她感受得格外清晰。
直到片刻后——
“诶,你快放下,我来收就好!”
江玉茗紧急开口。她才反应过来,谌宁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桌子都收拾干净了。
“哪里有叫客人收拾的呀,真是的。”
她拦住正要端盘子离开的谌宁,连忙起身整理,嗔她一眼,端起锅往厨房走。拖延症从来没这么快被治愈过。
谌宁还是端着盘子跟上了,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火锅是一起吃的,收拾下怎么啦?”
江玉茗转头瞪她,跺了下脚,“我不好意思啦。”
桃花眼睁大,脸都鼓圆了,模样娇得很。
谌宁没憋住,笑出了声。
“那你就忍耐一下嘛,谁叫我是客人呢。”
她们俩都变得有点幼稚。
江玉茗仰起头哼一声,很是倨傲地进了厨房,最后也没绷住戏,笑了起来。
将碗盘丢进自动洗碗机,江玉茗负责洗锅,谌宁负责将剩下的食材裹上保鲜膜放进冰箱。不过十几分钟便全收拾完毕。
冬季太阳落得早,此时不到七点钟,天已经完全黑透。
谌宁该离开了,提出告辞。
江玉茗没挽留,只是盯了她一会儿,冷不丁问:“你听不听我的话呀?”
“?”
问题莫名。她很懵,愣愣地点了下头。没好意思开口回答。
“那我叫你最近不许看博客,你答不答应?”江玉茗暴露出目的。
眼神直勾勾的,挡在房门前,一幅你胆敢说不就别想走出这个屋的样子。
谌宁先是恍然,心脏被一阵酸涩击中,又缓缓柔软下来。顶上灯光受纤长的睫毛遮挡,并未暴露眼底无可奈何倾泻的温柔。
“嗯,我答应。”她轻声道。
江玉茗这才露出笑容,抬手戳戳她的肩膀,“听话啊,不许再因为这件事责怪自己,不然我要生气了。”
谌宁再次点头。江玉茗忽而伸手抱住了她,手掌抚了抚她的背。
落在耳边的声音轻而柔,像是在哄因打碎了碗而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我知道你应该认识我挺久了吧?那么多画不是一两年能画出的。那你肯定很了解我,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侧头贴近女人的耳朵。温热的鼻息打在耳畔,谌宁呼吸骤然一滞。
思绪紊乱,心跳快撞破了胸腔,又本能地集中注意去听她的下文。
——“我告诉你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真正打倒我,所以不用为我担心哦。”
嗡的一声震鸣响彻心头。
这番话语那么轻飘柔和,甚至有些天真,却似寺庙中沉重的钟杵用力撞向洪钟,声波余韵在胸腔经久不绝地回荡。
谌宁眼眶一热,险些再次落下泪来。她闭了闭眼,堪堪忍住,悬在身侧的双臂蓦地抬起,牢牢回抱住她的腰身。
所有的顾虑在此时都显得轻慢失礼。她必须拥抱她,不含任何**,只关乎于本能。
她认可江玉茗的强大。
或许她才是软弱愚钝的那个。看见对方奔跑在风雨之下,却无视她的自由顽强与勇敢,只盯着她身上的伤疤百般痛苦。
江玉茗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她早就明白的。
“茶茶…”她低声唤对方的名字。
江玉茗:“嗯?”
“……”
谌宁注视着虚空,薄唇翕动。
[我爱你。]
缓慢,珍重。
遗落在目光之外的无声呢喃,悄然消泯于空中。
她重新扬起唇,努力令语调变得轻松,认真道:“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
江玉茗松开她,微仰起头和她对视,轻笑:“说话算话?”
她不像是多么相信的样子,更多的是哄逗与调笑。但谌宁还是郑重地颔首应答:
“说话算话。”
江玉茗顿了顿,仍是笑,“好呀,我记住了。”
她送谌宁走出别墅小院,两人挥手作别。一束移动的手机灯光慢慢消失在昏暗中。
江玉茗沉默地在院门口站了许久。
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
谌宁回到家中。安心而熟悉的所在,令她彻底放松下来,浑身的力气倾泄无踪,换了鞋扑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眼泪静悄悄洇湿了沙发坐垫。
妈妈以前总说她是眼泪做的小孩。她说自己长大之后就不爱哭了。
她好像撒谎了。
…
待月上梢头,谌宁去健身室慢跑了一个小时,一身热汗,心情终于松快了些。
洗漱过后,她躺上床,终于打开手机看了眼。
满屏都是乐阳发来的消息。
乐阳:[我靠我靠我靠]
乐阳:[居然有明星看我的书!!]
乐阳:[给江小姐点个蜡,被一群臭虫盯上了]
乐阳:[原来你要送书的人是江玉茗]
乐阳:[没想到你还追星,深藏不露啊谌小宁]
乐阳:[你人呢?又进画室了?]
乐阳:[不会还和江玉茗在一块吧…]
谌宁一阵无言。
话真密啊……
她敲打键盘,给出迟了好几个小时的回复。
谌宁:[有点事,没看手机。]
乐阳秒回。
[习惯了.jpg]
[明天我和几个朋友去看你的画展,结束后一起去玩一玩呗?]
[我们好像挺久没一起玩了]
谌宁思考了一会,觉得自己也该出去散散心,免得答应江玉茗不胡思乱想却总食言。但对她们选的娱乐场所没多大信心。
[去哪里玩?]
乐阳:[哪儿都行,你来定?]
能约出去就谢天谢地了,谁还在乎地点啊。
谌宁:[室内运动场馆怎么样]
乐阳:[okk,那就约好了]
谌宁按了按额角,退出界面,点进了和江玉茗的聊天框。
对话还停留在今早自己简单的回复。
出神半晌,她将几月来画的画全部发过去。
江玉茗很快回复了一个小猫微笑表情包,随后是一通夸赞,表示她要慢慢看。
谌宁也回了一个微笑表情包,便不知还能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怕冒犯,怕词不达意,谨慎得过度,已经快分不清与怯懦的界限。
…
次日,程锦一大早冒着疲劳驾驶的风险驱车赶往郊区。到江玉茗的住处,一进门就又骂了一遍这破地方又远又偏。
江玉茗睡得迷迷糊糊被她吵醒,听她抱怨也没什么反应。
“啧,你睡得倒是挺好。”经纪人幽怨地瞪着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白瞎我因为担心你这么早赶过来了。”
江玉茗搓了搓脸,打了个呵欠,终于精神了些,闻言忍不住笑:“担心什么,难道我还怕挨骂呀?早被你骂惯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这是一回事吗?!你拿我和那些脏东西比啊?”程姐咬牙切齿,扑过去拧她耳朵。
“诶诶停停停,我可没这个意思。”江玉茗往后躲,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揉了揉,瞪她一眼:“暴力狂。”
“你再说!”
江玉茗即刻噤声,偷偷瞪她,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收拾完又去厨房拿了袋吐司和两盒牛奶,两人在茶几边凑合着吃了个早饭。
时间太早,也没什么胃口。
安静进食中,程姐瞥了她好几眼,最后还是没忍住,蹙眉问:“你真的没事?”
“没事啊。”
江玉茗咽下口中的面包,睫毛微垂,轻笑:“可能本来是有点事的,但是眼泪都有人替我流了,就没事了。”
她的新朋友存在感格外的强,本以为晚上起码要失眠一阵,没想到睡前回想起的大多是当天愉快的记忆,还有对方泪眼婆娑和脸红的样子。
结果睡得比往常还好,一个噩梦都没做。
“谁?”程姐一愣。旋即她又想起什么,讶然道:“你是说谌宁?”
“嗯哼。”
经纪人迟疑了会,“她…人倒是不错,对你蛮真切的嘛。”
江玉茗点点头,捏着奶盒,单手托腮,“唉,她太好了,和她在一起我都有点自惭形秽。”
程姐本想白她一眼,但见她的眼神有点认真的意思,表情一顿,“啥情况?”
她抿抿唇,哼笑一声,“你猜如果我和谌宁的身份情况对调,我是那个粉丝,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程姐多少对她有几分了解,隐约料到了,但还是问:“会怎么做?”
江玉茗后仰靠到沙发背,翘起二郎腿,“别说主动替对方转移视线了,我会恨不得立马离得远远的,假装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避免被连累,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
当然她只是借此举个例子,明星的身份并不特指谌宁,而是个泛性的指代。
她对谌宁的信任度已经高得出乎自己预料了。
程姐默然,“…你警惕心重,在娱乐圈混,也不全是坏事。”
这话说出来虽显得凉薄,但不得不说,想免受他人坑害,这样的清醒与果断是必不可少的。
就是会导致很难放下防备交到真心的朋友,免不了孤独。
注:[如今你苍白而立/命定迟游于冬季/恰似轻烟一缕/总将寒冷天穹找寻。]出自李双志译版的荒原狼。原诗为尼采的Vereinsam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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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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