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她面前站定，双手托了两本砖头厚的册子，将封面翻开，规规矩矩地递过来，帽檐下眼眸清润。

“请帮我签个名吧。”她语气认真，仿佛要个签名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事。

这样的态度将江玉茗传染得也正色起来，目光落在册子上。

“好的，两本都要对吗？”

“是，签在封面背面就好。”

封面背面的边沿包着仿真牛皮，中间是一大片空白。

江玉茗点点头，捏着笔洋洋洒洒签下自己的名字，顺手合上封面，却被惊艳了一下。

“好漂亮啊，这封面是你自己画的？”

确定之前那张画纸是出自谌宁之手，能画出这样的封面也不令她感到奇怪。

在黑暗中绽放的血色玫瑰，墨绿枝叶延伸至左下角，蔓延到背面，底部点滴红色颜料，似黯淡血滴，又似即将燃尽的火焰。

江玉茗没忍住摸了下，上面覆了一层树脂胶，手感光滑，不容易损坏。

“是的。”谌宁点了下头，双手稳稳当当地托着画册，做一个可靠的置物架。

追星一回生二回熟，她觉得自己这次表现得还算自然。

江玉茗打算签下一本，将册子拿起来，被重量惊了一下，略带惊奇地抬眸打量了她的胳膊几眼。

看着细细瘦瘦，力气倒是不小。

将两本置换一下，重新堆在谌宁手上，江玉茗多注意了下封面，发现与上一本有些细微差别。玫瑰不似那般完美绽放，有些失了水分的干枯感，花瓣蔫蔫地蜷起。

不知有何寓意，她下意识思索着，翻开封面，却不小心多翻了一页，将封面与画中间夹的那张白纸一并掀开了。

江玉茗蓦地愣住，视线被强烈夺目的色彩牢牢吸在画纸上。

身后也有人惊呼出声，伸长了手臂，将手机摄像头越过江玉茗的肩膀往过怼。

“这是…我吗？”

她怔怔地伸指，点了点画上的女人。

“…嗯。”

方才那一瞬，谌宁险些没稳住手，直到想起这是第二本画册才缓过神。此刻心脏仍旧剧烈跳动着，惊魂未定。

太大意了，幸好第一本没出什么意外。那上面，有太多…太多不能被江玉茗看到的东西了。

江玉茗全然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眼也未抬，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了画中。

那是非常具有艺术性的画，并非写实，唯有画中女人的五官还能看得出是江玉茗。

这一幅的主题是蝶。画中人双手环抱自己，整体呈后跃的姿势，上身是倒过来的，躯体柔软地后仰着，散开的卷发处在由披肩到下垂之间的滞空状态。

色彩层层堆叠，整幅画尽用了轻盈的浅色荧光色，仿佛映在光下的蝴蝶翅膀的细鳞，异常梦幻。

比繁花更密集的蝴蝶簇拥在女人周围，像在托着她，又似本身便是从她身上生长而出的。连女人身上皮肤的质感也如同蝴蝶翅膀般反射着细细磷光。

沉默中，不知是哪个粉丝喃喃了一句：“我不是在追星吗，怎么一眨眼就到卢浮宫了。”

周围顿时一群人哄笑附和。

江玉茗被唤回过神，跟着轻笑了两声，翻过白纸将名字签上，却有点舍不得松手。

“我能再看看吗？”

她望向谌宁，眸中带着期许。

谌宁当然无法拒绝，甚至有一瞬生出了把画册送给她的念头。

毕竟江玉茗看起来那么喜欢…

可是唯独画册不行。它们是她这八年感情的承载品，意义远超越画本身。

将上面这一册递给江玉茗，谌宁把另外一册塞回包中，无声地松了口气。

江玉茗瞥了眼她的动作，暗想这是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思绪一闪而过，手里沉重的画册很快引走了她的注意力，万分郑重地翻到下一页。

这幅又是另一种画风了。很难以描述，但硬要提出一个主题，那大概是“点”。

无数如沙般的、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点，组成灰色的纱，组成女人的侧影，又组成围绕女人的星光。

仿佛画中世界的一切都是由沙砾堆砌而成的，稍一触碰便会风化，化作飞灰。

江玉茗挪不开眼，眸子里透出此前谌宁从未见过的光芒，激动得连脸颊都透出一丝红晕。

“你太厉害了，怎么会画得这么好啊！”

现在她只能吐出最直白的感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遣词造句了。

她还想说，这简直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品，但画上毕竟是自己的脸，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江玉茗不抬头，谌宁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心里痒痒的，想上手摸一摸。

克制地握拳，将指尖攥入掌心。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女人的喜爱之语。

索性周围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赞叹起来，不需要她再开口了。

“画成这样得是什么水平啊？我们粉丝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牛人！”

“我也学过画画，我感觉自己再画十年也到不了这种水平，基本功能练，但创造力很难提升。”

“难不成是某个大佬来这偷偷追星？难怪捂这么严实。”

“话说，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啊，好像上次送香水那位…？”

“我靠，好像真的是诶，你看她有手腕那串木珠，是同一串吧！？”

话题越跑越偏，直接从画转移到了谌宁本身上，镜头不自觉转移过去，恨不得给手机按个透视功能，好好看看她的脸长什么样。

谌宁戴着口罩，倒是不介意被拍到，甚至没什么心思注意她们，直勾勾盯着江玉茗。

——能离她这么近安静观察的机会可不多，谌宁巴不得粉丝们多聊会，别来挤她，占她的位置。

隔着口罩和周围混杂的气味，她仍能隐隐嗅到江玉茗身上的香味，是她亲手调出的香水，清冽幽然的后调，留香格外持久。

她想，江玉茗果然真的很喜欢这款香，或许可以再调些其它的送给她。

指腹轻轻摩挲着页脚，画册一页页翻过。江玉茗看得非常细致，五分钟过去，才看了两三页，状态异常专注，似乎将全部精神都扎进了画册中。

站在江玉茗身后的粉丝也都录得很专注，甚至有点急，想催促江玉茗翻快点。这样的仙品画作能多看一张是一张。

最开始她们还担心谌宁会不会不希望有人录像，但见人杵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放心了。

后面有录不到的，还提醒她们到时候记得发超话去，给大家都存一份，气氛十分和谐。

安静看了十几分钟的画，经纪人等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提醒。

“下次再看吧，我们该走了。”

按江玉茗乌龟般的速度，想把这砖头厚的画册看完，她们半夜都回不去。

江玉茗挺不乐意的，偏头暗戳戳瞪了她一眼。

但也清楚她们在机场停留太久了，就算自己不急，总不好让粉丝们一直陪她耗在这。

摸了摸画册，江玉茗将其合上，依依不舍地还回去，眨巴着桃花眼一脸真诚地望着谌宁，试图与其约定：“下次再带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谌宁抱着画册，忙不迭点头，脑子晕乎乎一片浆糊。

她有点受不了江玉茗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神情。落在她眼里，总觉得似乎带着那么一丝撒娇的意味，又仿佛只是自己过度幻想。

胸腔里燃着火，烫得她难受。

江玉茗走了，临走前还朝她挥手，对她笑。

谌宁站在原地忘了怎么走路，傻愣愣地跟着弯唇笑。虽然谁都看不到她在笑。

这次的分别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曾经的相见被柄利刃斩断成鲜明的两个时空。她走进机场，等待江玉茗，见到江玉茗，然后在离开的那瞬间被撕下暗恋者与粉丝的身份，继续过与江玉茗毫无关系的生活。

前一刻与下一刻，就在一个转身间划下天堑，树立起清晰的屏障。

而如今，分别的画面被模糊成雾白般的一团，两相缠黏着，好像她的生活仍连接在江玉茗身上，不曾分割。

谌宁神思恍惚地离开机场，回到车里抱着方向盘呆了许久，头一次没有被斩去一半心脏的空落感。

另一头，坐上车的江玉茗突然懊恼一拍脑门，“猪脑子，又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一惊一乍的，吓得小助理一个激灵，默默往后缩了缩。

不愧是她江姐，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没出息的，几幅画把你馋成这样。”程姐乜她一眼，说话从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江玉茗突然激动，侧过身看着她，“那哪里是几幅画啊，你没看到吗？那可是整整两本画册！那么厚，那么重！”

边说边抬手比划着。

程姐古怪地瞧她一眼，感觉这人重点偏移得很奇怪。

“所以呢？再多又不是送你的。”

江玉茗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才拧眉犹疑道：“你说，那么多幅画，她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程姐霎时也愣了。她才意识到这件事。

那么多画，而且画得那么精细完整，每幅都要耗费无数心血，不眠不休一年也画不出来吧。

“你从有些热度到现在才多久啊？三个月都不到，怎么可能…”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江玉茗摸了摸自己的小包，拉开隔层，取出一张画纸。

“呦呵，这画你还随身带着呢？”程姐挑眉。

江玉茗没搭腔，自顾自说道：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这画的是我们赶飞机那次的样子，可那时候明明还没有粉丝接机录像。我之后还特意找过网上有没有流传的视频…她到底是怎么看到我的？”

经纪人：“下次见到你问问呗，说不定人家是你的老粉，一直默默关注不想打扰你呢。”

“…倒也不是没可能。”

江玉茗回忆起几次见面，那姑娘看起来安静得很，甚至不太像会追星的样子。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她将双手放到头后，挺身伸了个懒腰，惬意眯眼，懒洋洋道：“要真是关注我很久的粉丝，那可得好好交流一下。”

…

回到家的谌宁纠结了好一阵子。她忍不住心中的愉悦，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为此开心，总预感自己即将越过某条线，距离江玉茗越来越近了。

普通粉丝会和明星约定下次给她看画吗？

好像…也会吧？

谌宁硬生生把心按回肚子里。

她准备起了下一次的见面。江玉茗那么喜欢她的画册，自己却不能送给她，心里有些愧疚，便想着送些别的弥补一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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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