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后便是枯燥无味日复一日的学习,余娜已经习惯。
平心而论,她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紫薇星,而是对没有手机也很少出门的她来说,刷题是唯一的消遣手段,并且在日复一日的强化中,她已经能够从学习里品出几分滋味来。
尽管这种言论引来了沈雯雯和王俊楠“非人哉”的感慨,余娜仍然固定保持着自己除了上厕所绝不挪窝的守则。
没了晚上的舞蹈训练,完全回到舒适区的余娜成功在月考中刷新了自己的最好成绩,也终于松了口气。
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她是真有些害怕因为练舞而成绩下降,到时候又撞上过年走亲戚,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名次下降的下场。
余娜其实并不觉得戴招兰在意她的成绩是否下滑,戴招兰是很淳朴的那一类母亲,儿女吃好喝好对她而言更重要,能不能给她脸上贴金倒是其次了。
但余强——余娜和余耀祖的爸爸会在意,这关乎他的脸面,而一贯爱塑造慈父人设的他并不会直接怪余娜,只会不停指责戴招兰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
戴招兰又会将委屈和怨气撒在余娜身上。
这是小学的余娜就总结出来的事情。
小学时余娜生过一场病,期末考试缺考了一门,即便如此在班上的排名也还是不错,但跟往常的全班第一那是没法比较的。
偏偏,恰逢过年亲戚来走动。
大人和小孩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呢?说工作婚姻?小孩又听不懂。说蓝天白云,树下蚂蚁窝?大人又不感兴趣。
因此亲戚只能问问成绩。
往年的余强很喜欢这个话题,比起说自己今年做了多少项目,得了多少钱,拿出余娜全班第一的成绩单更让他觉得心头畅快。
偏偏,余娜这年少考了一门。
这么多的偏偏凑成了余家不那么和睦的气氛,亲戚们读不懂余娜那些高分试卷,但却十分擅长读懂空气,于是一个接一个礼貌地告辞。
原本和谐热闹的空气就这么冷却了下来,余娜抱着余耀祖,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当啷——”烟灰缸砸在地上的声音沉重木然,余娜瑟缩了一下,心头重石却像是被烟灰缸砸走,害怕的同时竟还有些放松了下来。
毕竟暴风雨前的台风过境远比暴风雨本身更可怕。
一直在她眼中相敬如宾的余强和戴招兰像突然变了个人,当着她和尚在襁褓中的余耀祖的面大吵了一架。
也可能没有变过,余娜想,毕竟她跟余强其实不是太熟。
跟戴招兰也不算太熟,在她因为怀孕回来前,余娜一直一个人生活在爷爷奶奶家。
余娜抱着哇哇大哭的余耀祖站在一旁,确保两人不会被波及。
她看着对骂的父母,只觉得周遭一切就像褪了色的老照片,连声音都像是蒙上一层布。
只有胸前的红领巾有那么点颜色,微弱地点亮着这张老照片,令余娜还能听见父母在争执些什么。
她像个局外人,因为父母的争吵没有经过她的同意,甚至上一分钟四个人还在和谐用餐,一起笑意盈盈地款待那些余娜或熟悉或陌生的远房亲戚。
她又像个必不可少的道具,是这场演出最重要又最不起眼的核心。
戴招兰指着她对余强说:“我为你们余家生儿育女,一个人拉扯她到这么大,你凭什么指责我!”
余强也指着她对戴招兰说:“我在外面就不辛苦吗?你们娘俩是少吃还是少穿了?不都是我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做出来的!一回来就没点顺心事!”
他们都不在看她,他们却都在指着她。
“爸……妈……”余娜想说,余耀祖好像拉裤子了,她还没学过给他换尿不湿,戴招兰还没来得及教她。
无人理会,亦无人在意。
很多年之后,余娜都还能清楚地回忆起这个画面,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跟余耀祖争夺抢闹想要得到的所谓的父爱母爱,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余强和戴招兰谁也不爱。
最后,吵累了的两人终于看向她了。
却还不如没有。
因为他们说:“都怪你!”
余娜抱着余耀祖,低着头应了一声,嗯,都怪我。
如今上高中的余娜,胸前的红领巾早已经脱下,她也不再畏惧期末考试,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忽视握住笔时耳边响起的忽远忽近的争执声和婴儿哭啼声。
奖状越来越多,戴招兰和余强也像以前一样恢复了相敬如宾,每逢过年余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实,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对余娜来说,年前的考试才是真正的战场,她必须小心再小心,不让自己出任何意外,确保能有一个最佳状态。
放下笔时,余娜松了口气。
根据她的经验来看,这次考试是顺利的。
顺利就说明能过个平和年。
因此回家看到比往常提前了回家时间的余强时,余娜仍然露出了个笑。
“爸爸。”
坐在沙发上一脸慈祥逗弄余耀祖的余强看向了自己一年没见的女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娜娜长这么大了啊。”
“记得你去年,才到我这儿。”余强伸出手在自己胸口下方比划。
余娜没吭声,每年余强回来都会这么说,但他比划的身高其实是自己好几年前的了。
余耀祖倒是欢快地扑进了姐姐怀里:“姐姐!”
余娜看得出来,余耀祖并不习惯余强的逗弄。
因为那不是对五六岁小孩的逗弄方法,是对婴儿的。
即便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也能敏锐感知到大人的敷衍,更何况这个大人还是个一年只回来一次的“陌生人”。
余耀祖扑进了余娜怀里就不起来了,两只肉爪抓着余娜的校服下摆,头也不抬。
“两姐弟感情真好。”余强仍然笑,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看了看桌上摆得差不多的碗筷,余娜牵着余耀祖把他安排好了位置:“吃饭吧。”
刚巧厨房里的戴招兰拿着碗筷出来了,她招呼余娜:“给你爸添饭吧,他坐一天车,该累了。”
余强坐在了饭桌边,主位,手边就是盛满了饭的小盆。
余娜从餐桌这头绕过余强,在他手边的盆里盛了饭,双手端着递给了余强。
“诶,谢谢闺女,爸爸自己来就行。”话是这样说,余强一点要自己来的迹象都没有,端过了余娜手里的饭碗便开始吃。
“再炒个蔬菜吧。”余强吃着饭,打量了一圈桌上的菜色,头也不抬地吩咐。
戴招兰刚坐下,又起身进了厨房。
余娜给戴招兰和余耀祖盛了饭,两姐弟挨着坐,没有动筷。
“吃呀。”余强笑着给余娜夹菜。
“等妈妈来了再吃。”余耀祖小声说。
余强还是笑:“这么乖呀。”他又给余耀祖夹了菜,筷子指了指余耀祖的碗:“不用等,吃。”
余耀祖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无措地看向一旁的余娜。
等人齐了再吃饭,这是余娜教他的,他从小就很听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姐姐的话,反而是和善爱笑的余强他不怎么亲近。
“吃吧。”余娜安抚似地摸了摸余耀祖的头。
戴招兰神经大条惯了,并不在意别人等没有等她,但不按余强的话来干,余强会找戴招兰麻烦。
余耀祖乖乖拿起了碗筷,往嘴里扒饭。
余强眼角的皱纹更深:“乖儿子。”
戴招兰捧着蔬菜出来了,放在了余强面前。
“还是家里舒服。”余强吃着饭感叹,“外边哪有这么新鲜的蔬菜。”
这些年余强什么都干过一点,具体做什么余娜也不清楚,可能戴招兰都不清楚,但总之就是很忙的模样,钱倒是按时打,从来不多给也从来不少给。
“要不还是回来找个活吧。”戴招兰给余强夹菜,“老在外面也辛苦。”
“那能怎么办,外面才有钱赚啊。”余强长吁短叹,“你们女人家不懂。”
余强看向余耀祖:“等儿子大了就好了。”
余耀祖突然被叫,迷茫地看了一眼余强,可他又没了下文,于是余耀祖只能收回了视线。
余娜假装没听见,接着吃饭,速度比平日里要快。
“回来找个钱少点的也没事啊。”戴招兰还在试图劝,“一家人在一起就行了。”
余强摆了摆手,神色带点不耐烦了。
余娜适时将碗筷放下,打断了戴招兰还要说出口的话:“爸,妈,我吃好了,先去晚自习了。”
“呀,怎么不多吃点?”戴招兰看向余娜空了的碗,“你吃饱了吗?”
余强说:“肯定是你做的孩子不爱吃,做个饭都做不好。”
戴招兰:“怎么就没做好了,今天你要回来,我还多做了。”
余强:“做得多又不代表做得好,外面干事都讲究活络,你一个人把活全干了有什么用,要干好知道吗?干好!”
余耀祖害怕地想要抓住姐姐,却连衣摆都没够到。
余娜走得很快,她谁也没理,低着头穿鞋假装没看到余耀祖求助的目光。
门应声关上,外边的冷空气吹得余娜一个哆嗦。
她却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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