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后又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八中这才大发慈悲放了寒假。
放学时沈雯雯可开心了,笑嘻嘻跟余娜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余娜也笑了笑,回了一声新年快乐。
她向来沉默,正高兴着的沈雯雯也没觉得她最近有什么不对劲,余娜总是这样,考第一也不会特别开心,放寒假也不会特别开心。
余娜没有手机,要等新学期开学才能见到沈雯雯了。
“我会想你的!”到了校门口,沈雯雯蹦跳着朝她挥手告别,扭头上了自家的小汽车。
余娜那句再借我用下手机也被堵回了肚子里,她只能转身慢慢往家里走。
戴招兰已经收拾好行李等着她了,见她进门忍不住催促:“快,你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回去要待到你开学呢。”
余娜应了一声。
即便前些日子发生了那样的争吵,戴招兰仍然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
余娜其实不明白回家的意义在哪里,长辈已经去世,那落满灰的房子每回都需要母女俩打扫个三两天才算彻底干净,余强还总能挑出点不干净的地方,然后两人又要吵上一架。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在这儿他俩吵架余娜只能带着余耀祖躲在房间里,而在老家,姐弟俩可以躲的人家就多了。
街里街坊的,都是看着她俩长大的,虽然也爱嚼舌根,但在戴招兰和余强战争升级时,多少还是会出面扯着点。
但余娜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可能是王姨看着她俩时居高临下的怜悯神色,也可能是李奶奶边嗑瓜子边说戴招兰的不是,“余强多好的男人,去劝的时候一劝就不吵了,招兰倒是越说越大声的嘞”。
这回余耀祖又被医院说得了病,要看的光怪陆离的面孔只会更多。
“妈,非得回去吗?”余娜只带了两身换洗衣物和寒假作业,一个包就搞定了。
戴招兰不满地看向她手里的包,回身又去余娜房间拿了件羽绒服出来:“总不能不回去吧,到时候我怎么跟你爷爷奶奶解释。”
余娜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爷爷奶奶留下的只是墙上两张泛黄的黑白照,但那朱红色的框,却好像把戴招兰也给框进去了,让她每年都得回去烧香,比余强到得还要准时,记得还要牢固。
原因无他,戴招兰是余老爷子亲自给余强选的媳妇,他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总夸她能干,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夫妻俩矛盾也少些。
奶奶虽然不太待见戴招兰,但对余娜和余耀祖好得没话说,每回见面都又是塞红包又是给糖。
戴招兰看了眼门边站着的余娜,上前摸了摸余娜的头:“你不也想爷爷奶奶了吗?”
余娜不做声了,抿着嘴把戴招兰手里的羽绒服抓过塞进了包里。
已经快到除夕,大巴车满满当当,都是回乡过年的同乡人,车上吵吵嚷嚷的气氛让余娜一瞬间便开始后悔刚刚没再多劝两句。
按规定,三岁以上的小孩要占一张车票。戴招兰弯着腰跟那乘务员求了又求,才免了余耀祖的车票钱,条件是余耀祖不能占一个车位,得抱在怀里。
动静有些大,周围有视线扫来,余娜靠着窗低着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不认识边上点头哈腰为了八十块眉开眼笑的戴招兰。
车子发动了,Z市最污浊的空气似乎全在这车上,余娜觉得外头飘进来的冷风都带股酸臭味。
旁边精致干净的小汽车一辆又一辆地经过,余娜正发着呆,冷不防和一双好奇的眼睛对上了。
那是隔壁车道也在等红绿灯的小车,里头坐着一个和余耀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个余娜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漂亮洋娃娃,金发碧眼的,甚至还搭配有包包首饰。
女孩一个人乖乖地被安全带固定在后排,她的父母坐在前头聊天,她则透过窗户和余娜对上了眼。
余娜身后是吵吵嚷嚷的乡音,戴招兰的嗓门尤其大,隔着过道和隔壁的大婶在聊天。
余娜把窗户关上了,脏兮兮的玻璃窗隔开了那女孩好奇的眼。
恰在这时,绿灯亮了,载着女孩和洋娃娃的小汽车起步飞快,一会儿就不见了。
但余娜懒得去开窗户了。
回去要两小时,如果遇上堵车,那就得将近三个小时。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悄悄谢幕,车厢里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平整的水泥大道逐渐变得灰扑扑,其他人也纷纷把窗关上了,免得全车人都被迫吃灰。
余娜睡不着,放在平常,现在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她的头脑活跃得很,一丝睡意也无。
戴招兰早就睡着了,余耀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在戴招兰腿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窗外。
余娜看向余耀祖,拍了拍自己的腿。
余耀祖立刻露出个笑,小心地从戴招兰怀里溜出,坐上了余娜的腿。
“亮晶晶。”余耀祖指着窗外依稀可见的星星,迫不及待地跟姐姐分享。
余娜摸了摸他的头,敷衍地嗯了一声,看向边上要醒不醒的戴招兰。
戴招兰动了动,嘶了一声揉了揉腿,睁开眼看见余耀祖好端端坐在余娜怀里,便换了个姿势接着睡去。
余娜伸手帮戴招兰揉了揉大腿,悄悄附在余耀祖耳边说:“你个小胖子。”
余耀祖委屈地扁了嘴。
余娜笑得开心,嘴里小声哄:“不胖不胖。”
余耀祖很快便又被天上的月亮吸引走了视线,没再找自家姐姐的麻烦。
大巴车里偶尔有人小声地聊天,听不真切,再配上摇摇晃晃的山路,倒真让余娜颠簸出一点睡意来,只可惜还没彻底闭上眼,便听见了刹车声。
车内灯光一瞬间亮起,耳边传来乘务员中气十足的声音:“到了啊,到了,都下去吧,记得把东西都带上。”
戴招兰揉了一把脸,驱走了睡意,拿起地上的行李又接过了余娜怀里的余耀祖,带着两人下了车。
车站离家还有一阵距离,黑灯瞎火的,余耀祖牢牢抱紧了戴招兰的脖子。
“唉哟祖宗,妈得给你抱死。”戴招兰嚷嚷。
余娜换了只手提行李,走到了余耀祖看得到的地方:“没事,好多人呢。”
的确是好多人,车上下来的人都走一个方向,闹哄哄的,打头那几个年轻人开着手电筒,灰扑扑的路道一下明亮起来。
余耀祖松开了手,又开始抬头看星星。
“月亮跟着我们。”余耀祖发现了新大陆。
“她怕你害怕,送你回家。”余娜逗他。
“我才不怕。”余耀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
余娜:“行,是我怕,她送我呢。”
戴招兰听着姐弟俩难得的交流,咧嘴笑了。
从抱着余耀祖变成背着余耀祖,最后又变成牵着余耀祖之后,三个人终于到了家。
房子还是余老爷子年轻时候分到的,这么多年来没重新装修过,有些破旧,那门也只是两块油腻腻的板子,在余娜上前嫌弃地用两根指头推开时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这动静,沉睡的死猪都能被惊醒。
但余强没醒。
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他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戴招兰松了口气:“原来在家。”
她这几天虽然不说,但其实还是有些担心消失的余强,可嘴上仍不饶人:“怎么不死外边算了,也不知道来接一下我们。”
余娜领着弟弟进了自己屋,她的房间灰少,一般刚回来都是三个人凑合一起睡,等第二天家里收拾了戴招兰再带着余耀祖回自己房间去。
戴招兰先给堂屋里的二老上了香,这才过来安顿两个小的。
夜深人静,隔着墙的余强鼾声不停,戴招兰在车上睡了会,现下精神得很,睁着眼看天花板。
余耀祖睡在床中间,小猪似的,这小子早困了,只不过一直兴奋着没睡,现下那是沾枕即睡。
“跟你爸一个死样。”戴招兰小声骂,帮余耀祖捏了捏被角,伸长手打算给余娜也捏一下,却对上了自家闺女睁着的眼。
“还不睡?”戴招兰伸手帮余娜提被子。
余娜靠着墙,她老觉得被子味道大,但没拒绝戴招兰把被子提到她鼻子下,只不着痕迹地又往下拉了拉:“嗯,睡不着。”
“明天还得收拾屋呢,早点休息。”戴招兰说。
余娜很烦,她每回搞卫生都弄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爸咋不先搞一下,都回来这么多天了。”
戴招兰笑:“你爸要是能主动搞下卫生,那他就不叫余强了。”
说完戴招兰又叨叨:“你以后可别找你爸这样的,累死人。”
余娜无语,戴招兰老说这种话,她都还没满十八:“早着呢,你放心,一辈子单着都不找这样的。”
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叫得嘹亮,余娜憋不住,她今天话有点多:“妈,你怎么不离婚?等我毕业我跟你一起养余耀祖。”
戴招兰没有作声。
一直到余娜那点倾诉欲被睡意侵占,她才隐约听见戴招兰的声音:“……离啥婚,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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