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娜今年升高中了。
及腰的长发在军训前一天被妈妈带着去剪掉了。
Z市的夏夜很热,风像刚从火山上下来,急赤白脸地到处肆虐,试图让每个路过的人都沾染上那份燥热。
妈妈戴招兰女士在前头走着,一边点着手里刚卖头发的钱,一边还教训着余娜:“你说你,都上高中了还留那么长头发干什么?到时候不认真读书,一心跟男孩子谈恋爱。”
余娜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心想,她初中三年顶着长发不也次次拿了全班第一,但面上却是什么也没说。
“还是你妈我聪明吧?那死小子敢骗我说卖不了钱,你瞅瞅。”戴招兰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中的纸票,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比同龄人更加年迈的脸上满是得意。
余娜掀起眼皮瞄了眼戴招兰手中的钱,又收回了眼神,那个年轻的理发师是听说她要升高一了,不忍心把她的头发全剃光吧,后面也一直在尽力不让她的发型变得太糟糕。
与之相反的是她妈,一直在让理发师多剪点。
余娜又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其实也正常,毕竟头发是按斤卖的嘛,她这样劝自己。
“诶,娜娜,这个钱是你的,你说我们用来做什么好?”戴招兰凑了过来,湿热的大掌握住了余娜的手,余娜甚至能感受到妈妈掌心的茧。
被茧子磨得不舒服,也讨厌在这样黏糊的夏夜牵手,余娜甩开了她。
戴招兰脸色一变,刚要骂人,就听余娜说:“弟弟不是要上幼儿园了吗?给他交学费吧。”
余娜说完就朝前走了,把戴招兰甩在身后。
女人一点儿也不生气,连连夸赞:“娜娜你真是懂事了,就是要这样,那可是你亲弟弟,你亲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带回来的人啊!”
嗯,宁愿当高龄产妇也要生下来的小太子,可不贵重嘛,哪是她这种未婚先孕的产物能比的。余娜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面露嘲讽。
升高中和升初中没什么不同,都是进入陌生的环境,军训七天,最后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接受教育。
上大学也要这样吗?余娜顶着烈日,无神的眼没有焦距地看向正前方。
她不太能理解军训。
短短七天又能说明什么呢?
愿意读书的自然会在高中发奋读书,不愿意的哪怕训上七个月又有什么用。
尤其那个教官,她很不喜欢。
长得贼眉鼠眼就算了,选班长还要特意选长相最漂亮的女学生,时不时传唤一下,吩咐些事,还会允许她去树荫底下坐着休息。
跟班长玩得好的几个女生便也跟着享了福,经常嘻嘻哈哈地团坐在一起聊天,话里话外都是捧着班长沈雯雯的意思。
教官还问过余娜要不要当副班长,他看余娜头发的眼神露着可惜,余娜理都没理。
这样的成人版过家家,她看在眼里,只觉得无趣。
这蠢货把她们当什么?后宫吗?还选上妃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走在路上都会因为影响市容而被抓起来的大脸盘子。
认识余娜的长辈都夸她文静聪明,从来不说脏话,在乡下那群孩子里是股清流。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背地里骂人有多脏。
有时候余娜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一头野兽,她必须时刻牢记把嘴紧紧闭上,不然它就会跑出来,说一些只有余娜觉得好听的话。
“真羡慕沈雯雯,她都不用像我们这样晒黢黑。”有女孩在休息时嘟囔,她摸着自己的胳膊,已经快要晒分层了。
“那没办法,人家长得好看呗。”另一个语气酸酸地附和,伸手又涂了几层防晒,“你也多涂点,我打算以后天天涂,下雨也涂,网上说了,一白遮百丑呢!”
两人的话题就这么流向了哪家防晒性价比最高。
余娜没有防晒,她第一次听说这东西,但并不怎么好奇。
她只在想,为什么大家都在说沈雯雯?女生羡慕她因为漂亮而被教官特许不用晒太阳,男生有的则背后蛐蛐她跟教官有一腿。
这里边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教官吗?
拿着那点鸡毛当令箭,权力不大,但却能在这方圆五米内作威作福,被当成学生们讨好的对象。
余娜站起身,她瞄到了主席台那边有领导在和总教官说话,正准备走过去,一截白皙的胳膊横在了她面前。
“同学,你是不是晒伤了呀?”沈雯雯漂亮的脸蛋出现在眼前,那两条麻花辫就在余娜的眼前晃啊晃,余娜觉得沈雯雯穿军训服的时候很像戴招兰喜欢看的抗战片里的女八路,外貌像,气质也像。
沈雯雯手里攥着一瓶防晒,上面全是余娜看不懂的外文:“涂一点防晒吧,晒脱皮了会很痛。”
她怕余娜误会,又赶紧补充道:“我听说过你,你还记得吗?初二的时候你上我们学校参加过竞赛。”
余娜记得这回事,她初中三年都在老家读的,初二那年班里来了个城里的老师,教了一学期后就跑她家里来,夸她有灵气有慧根,把戴招兰唬得一愣一愣的,全家都觉得余娜以后是大有出息的人。
于是大有出息的余娜就这么被那老师带去城里参加竞赛了。
可惜余娜并不喜欢那学校,宁愿资格作废也不想要那奖,但她不记得有见过沈雯雯了。
余娜还是想要拒绝,但权衡了一下胳膊上隐隐约约的痛后,她还是接过了那瓶防晒。
“都给你吧,我家里还有!”沈雯雯笑着说,看余娜接过了她便放心地又回树荫底下去了。
“雯雯,那是谁呀?”有人好奇地问。
“以前的同学。”沈雯雯含糊地答,“她人特别好。”
“雯雯你真善良!”她那群小姐妹围着她夸。
“人好怎么了?”有人嗤笑,“看着跟乡巴佬似的,一点都没雯雯好看。”
沈雯雯脸上笑意淡了点,看向那人的眼神有些冷。
乡巴佬余娜涂完防晒,又坐回了原位置,她盯着手里头的防晒瞧,原来这看不懂的外文是日本货。
八路怎么用的日本货?
余娜把防晒随手揣进兜里,做工劣质的军训服唯一的优点就是裤兜不错,兜之大能塞宇宙万物,可能是男女同款的缘故吧。
余光瞥见主席台那边的总教官已经结束了汇报,校领导有要离开的趋势了。
算了,也就七天,忍忍就过了,不去举报了,免得到时候沈雯雯也得跟着教官挨批。
开学分班是按军训来的,跟新同学关系闹太僵不好。余娜这样劝自己。
结果开学第一天她还是出了名,因为进了派出所。
回家的那条路是余娜搬过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平常白天也有人走。
没想到这第一天下晚自习就碰上了那猪头肉一般的家伙。
出派出所的时候余娜心情很糟糕,警察办案讲究证据,她的鞋印还在猪头肉的Polo衫上挂着,明晃晃的铁证如山,而她的指认却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
眼瞅着猪头肉原路返回了,余娜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高三生才到下晚自习的点,她怕还有人被这玩意儿恶心到。
但她没想到有人偷偷埋伏着把猪头肉揍了一顿。
女人穿着西服和高跟,目测连人带跟有一米七多了,动作极快,全程下手干净利落又狠辣,看得余娜很是解气。
对方还很小心,一句话没有说,猪头肉倒在地上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余娜听了听,他好像以为自己是被男的打了。
余娜轻轻笑了笑,的确,这巷子黑布隆冬的,只凭身形很难判断,更何况女人身量还高。
余娜等人走远了才从巷子里钻了出来,她站在原地看着夜间纷杂凌乱的霓虹招牌中女人的背影,确定自己下一次见到还能认出来后才离开。
——
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戴招兰还没睡,她坐在一堆纸箱中间,翻找着什么。
“诶,你可算回来了,帮我找找你弟的小恐龙。”戴招兰招呼她。
余娜把书包放在了沙发上。
她们三个人月中才从乡下搬过来,东西是戴招兰一趟趟运过来的,运一点整理一点,这次是最后一趟了,都是她弟余耀祖的玩具,还有一点余娜求了半天戴招兰才愿意顺便捎上的杂物。
“什么恐龙?”余娜随口问着,也蹲下身翻找她自己的箱子。
“哎呀,就那个在老家他每天搂着睡觉的。”戴招兰愁眉不展,“刚找我闹了好久。”
“现在不是睡了吗?睡了不就行了。”余娜找到了自己的箱子,她把里头属于余耀祖的东西都丢了出来,确认清理干净了就抱着回房间了。
“你这孩子!帮你弟找一下怎么了!”戴招兰骂骂咧咧。
“我明天还要上学。”余娜丢下这句话就关上了门。
环顾这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余娜彻底放松下来。
在老家,她跟奶奶一间房,妈妈和弟弟一间,爷爷一间,爸爸经常在外地,除了过年不怎么回来。
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有自己的房间,虽然是租的,但她也很喜欢。
这是房东自住的房子,为了给女儿上高中特意买的。这间卧室从窗帘到床单被套,从地毯到墙纸,全是粉色,估摸着就是房东女儿之前住过的。
戴招兰当时没进来看过,她和余耀祖住的主卧,有独立卫生间,戴招兰生完余耀祖之后有尿频的毛病,起夜方便。
这间次卧就归了余娜。
摸了摸宽敞整洁的书桌,这是她每天军训完还回来打扫卫生的成果。不只是书桌,这间卧室连墙缝都被她弄干净了,崭新得不得了。
心情很好地打开了空白草稿本,余娜握着笔想了想,简单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擦擦画画了好一会儿,余娜才打着哈欠关了灯上了床,睡在宽敞又干净的被子里,她唇边勾起一个笑,美美地坠入梦乡。
书桌旁的窗户斜斜照进来一缕月光,正好打在那页刚完成的画上,依稀可见是个路灯下的披着披风的女人,披风上还写着一个端正的“侠”字。
沈雯雯是同性好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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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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