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8)

小店内,老板娘开始对白遇安倾诉起自己的遭遇。

“我男人走得突然,要生活,要供孩子读书,要早睡早起,我不能哭。

只能憋着……”

“他走一个月,除了葬礼上,我都没哭过。”

“开门做生意的,哪个客人愿意看到一张哭丧脸。谁也不容易不是……”

白遇安搂着两只小的,静静地听老板娘慢慢倾诉生活的无理取闹。

听着听着,她也有点想她师傅了。

白遇安三人,原本的世界是以修道成仙为最基本逻辑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一个非常残酷的原则。

那就是“淘汰”。

所谓“淘汰”,是那个世界天道之下的自然法则。每十年一次。

实力达不到标准的,会在一瞬间被剪除,连肉身都找不到,就消失在天地间。

所以大门派下依附了无数达不到标准的人。

他们被大门派奴役,也被大门派保护。

成为大门派的私有财产。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极度残酷。

白遇安的师傅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才能堪堪护住她。

师傅圆寂之后,白遇安只能带着阿勿,还有捡到的莲清,抱着反正都是一死的心态用密法拼死一搏。

虽然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几乎没法修炼,但白遇安还是喜欢这个地方。

最起码在这里,自然剪除物种的速度没有那么快。

师傅活着的时候,不管做什么有师傅罩着。

师傅没了,她就学着师傅的样子,笨拙也不太称职地照顾两只小的。

大孩子照顾小孩子。

这大约也是一种意义上的传承。

白遇安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老板娘此时的情绪平静下来,羞赧一笑。

“对不起,光听着我说话了,你们还饿着呢,我这就去做。”

“昂!”

老板娘手艺很好,白遇安三只饱餐一顿。

白遇安心痛地拒绝了老板娘塞过来的好几张红票票。

犹豫了半天别扭地拿了一张。

临走的时候她告诫老板娘不要相信别的算命的,封建迷信要不得!

还大言不惭地说“修道之人,从不看重身外之物!”

雨停了,白遇安带着两个小家伙告别老板娘。

老板娘一直在门口柔柔地注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弄堂口。

莲清吃饱了好困,揉着眼睛,拽着白遇安的衣角,一边走,一边口齿含糊不清地控诉。

“绒绒,你骗她,那鬼才不会说话,那些话都是你说的。

我看它就是故意藏私房钱,才不是要给买礼物。

哼。”

白遇安摸摸小光头的脑袋,“知道我骗她的,那你刚才还那么感动?叫师傅。”

“师傅。”

“那师傅现在就给你讲一课。”

“好!”

月光下,石板路,少女稚嫩的脸庞满是罕见的温柔。

“人死了,就阴阳两隔了。她丈夫为什么藏私房钱,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留下来的人,活着的人。

我要做的,就是让她相信她被爱着,她值得被爱,这才是最重要的,才能帮她早日走出痛苦。

老板娘了解她的丈夫,也许知道我在骗她。

但她也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再说了,那鬼原先不肯走,钱给了老板娘立刻就走了。未尝不是爱呀。

修道修道,渡人渡己。都是学问。

好好学着吧你,不识字的小和尚。”

小光头小手摸摸脑袋。

“唔……我不识字,但是我爱绒绒和阿勿。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叫师傅。”

“不过为什么阿勿也识字?这不公平……”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就会,可能是娘胎里学的吧……”

阿勿趴在白遇安的肩头,闻言,用小鼻子眷恋地拱了拱白遇安的耳朵。

闭上眼继续安心地在白遇安怀里睡去。

小莲清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白遇安想了一下。

“眼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地方……”

莲清抢着回答,“睡觉!”

“错!看书!”

作为一个神棍,没有文化怎么可以。

否则算命的时候张都张不开嘴。

白遇安也很好奇,这个世界没有修仙,是以什么为基本框架建立起来的。

阿勿看着从老板娘店铺的方向,飞过来一个小小的功德,飞进了白遇安的身体内。

**

苏令缺驱车,路过一家报亭,停下来。

报亭里的大娘,低头专心致志给孙子打毛衣,一道阴影在她头上投下。

大娘抬头,一个很俊美的年轻人站在她面前,声线柔和,“你好,一份今天的辽仓日报。”

大娘看得有点愣,“哦……今天来报纸的人可太多了,爆炸了。”

大娘一边拿报纸,一边叮嘱苏令缺,“小伙子,早点回去,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安全。

古安酒店今天都杀人了……”

苏令缺莞尔。

拿着报纸回到了车子里。

辽仓日报,辽仓市广播电视集团旗下的新闻品牌。

二十年前,全国的媒体事业都处在刚起步的阶段。

辽仓电视台靠着全程跟进那起绑架案,迅速崛起,率先成为量级影响力的大媒体。

就是樊局丢进去一只眼的那起绑架案。

市中心最高的大楼就是辽仓广播集团的传媒大楼。

几十年下来,辽仓电视台已经稳坐一线媒体大佬的宝座。

苏令缺打开车灯,翻报纸。

仕凯集团旗下古安酒店,恶意杀人事件的报道,占据了头版头条,最大的版面。

媒体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杀人彩绘”。

报纸上说,死者的身体已经被泡烂了。

以现有的技术,无法做到辨认死者身份。

目前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区域内对失踪人口的报警,再进行比对。

苏令缺看完报纸,将报纸整整齐齐地叠好,直接驱车回家。

苏令缺家在一处高档小区里,旁边过两条街就是辽仓大学附属人民医院和协和肿瘤医院。

和媒体行业一样独步天下的,是辽仓的医疗事业。

传媒和医疗,是辽仓版图上的两朵熠熠生辉的花。

二十二点十七分,苏令缺回了家。

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

仕凯集团的高级管理层,魏国强。

最近不断向苏令缺提出辞职的要求,态度很强硬。

看见苏令缺的车子,魏国强立刻强势地挡住了他进车库的去路。

魏国强的语气很急躁,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总裁,我等你很久了,今天我们必须谈谈。”

二十二点二十七分,苏令缺进家门,没开灯。

黑暗中,熟悉地绕过大厅,推开书房里的暗门。

拿下脖子上的项链,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咔吱……”

现代前卫的门后面,是一扇陈旧沉重的木门。

两个小时后,外面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丁铃铃铃……”

整幢房子静得像是没有生人一样。

苏令缺放下手里的手术刀,脱下橡皮手套,慢悠悠地关上地下室的门。

电话响得持之以恒。

“喂,阿俊吗?”

“大哥,太好了你回家了。白遇安已经找到了,你不用再去找了。”

苏俊的声音。

苏令缺苍白左手上,修长手指和手掌间,高架酒杯里摇晃着如血的红葡萄酒。

喉结滚动,慢慢饮下。

苏俊看着眼前怪异的场景,听着电话里他大哥温柔好听的声音。

“人找到了就好。白遇安现在怎么样?”

苏俊不知道怎么描述。

“她……反正活着呢,活蹦乱跳的。”

“把你们的地址给我,我过来接你们。”

苏俊一听,心中的温暖又是蹭蹭地往外冒。

大哥对他怎么那么好!

“算了大哥,太晚了,我送她们回去就可以了。

你找人也辛苦了。”

小夜灯下,玻璃上倒映出来苏令缺满是遗憾的眼睛,金沙流转的熠熠生辉。

“好,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苏俊跑回去,脸色变得不耐烦起来。

白清清站在他身后,神色莫名地看着白遇安。

白遇安原本在给阿勿放风。

阿勿抓住了一只黑色的恶灵,身体变大了一点,趴在地上凶残地大快朵颐。

按照规则,为祸人间拒绝投胎的恶灵,三界生灵,人人可得而诛之。

消亡的恐惧和疼痛让恶灵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很多居民楼的灯光都亮了起来。

不远处有条黑色的土狗,对着白遇安的方向狂吠。

就在这时,白清清和苏俊突然出现了。

白遇安急忙把莲清和阿勿塞进了空间戒指,一脚踩在恶灵身上。

只余半幅躯体的恶灵,魂飞魄散。

黑色散去。

“白遇安,你神经病啊?”

苏俊口出恶言,“大半夜鬼叫什么,还害我们出来找你!”

白遇安静静地看着苏俊,和他身后不敢靠过去的白清清。

慢慢走过去。

原来这就是小说里的男主和女主。

终于见面了。

只是怎么看起来那么平凡呢。

苏俊心里突然毛毛的,“你……干嘛?”

白遇安发现天道真是不公平。

这么个蠢货,怎么就能在嫡长子早亡之后,获得那么多的资源倾斜。

空有野心没有能匹配的能力。

苏家那个嫡长子怎么能这么弱这么不争气……

白清清看着白遇安的穿着,知道自己猜对了。

昨天晚上果然有事情发生。

白遇安突然展颜一笑。

“赵俊,你终于来了,我好高兴!

你还为我照顾清清,你对我真好!”

苏俊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叫我苏俊!我现在姓苏了!”

白遇安疯了,绝对疯了!

苏俊突然重心不稳,连跌了四五步,四脚朝天扑腾了旁边的臭水沟里。

“妈的,谁推我——!”

白遇安藏起自己的小手手。

下过雨,无风的夜晚,一切又重归安静。

民居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灭去。

无风无雨的夜晚,又是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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