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目光审慎在江如簇身上转了好几圈。
“该用膳的时候,便好好用膳。”
江如簇动作未停,只专注自己事,可简单数语,却叫江如籔老实起来。
老太太灼灼目光时不时落在江如簇身上,观察她,注视她。可她往日做什么,今日还做什么,并无任何异常。一切都那般尽在她掌握,但江老夫人的心依旧惶惶不安起来。
卉儿欢快跑来,在江如簇耳边低语:“老太太方才又碎了一套茶盏。”
“女公子,奴不懂,老太太究竟为何发这样大脾气,已两日了,她老人家难道气还未消吗?”
江如簇百无聊赖的翻动竹简:“或许,她只是气有什么人,或什么事正脱离她的掌控吧。”
卉儿啊一声。
她听的似懂非懂,见江如簇心情不错,她谄笑凑上前:“女公子是在说自己吗?”
江如簇浅笑。她并非不会斗,只是不屑;并非斗不过,只是未曾想;并非不敢斗,只是以为没必要。
没有烦心事,江如簇在耄仁寺日子,过的比江宅舒坦。
直至沉睡中,有手推了她一把。
耄仁寺后罩房火光冲天,几乎染红半个太原郡,江如簇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喧闹声,锣鼓声和瓷瓮炸裂声,使卉儿给她整理好腰间玉珏,披上大氅。于耀目火光中,施施然至后罩房时,老太太已由江家众仆从簇拥着,站在不起眼角落了。
她目光终于不复往日伪善,冰冷望着江如簇:“这是你做的好事?”
火光映照下,江如簇笑靥如花,美的近乎半妖,连声音都那般令人难以琢磨:“祖母冤枉我了,我好端端在厢房安睡,怎能分神做旁的事?”
“我不过是叫看守后罩房两人明白了何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道理。”
江老夫人怒极反笑:“好呀,吾竟不知,能养出尔这般出息的女娘。”
她浑身遍布森冷怒意,多年高位敛藏之威势瞬时迸发,喝道:“来人,将那两个办事不利的狗奴才给我压住,使杖刑!”
很快,看守后罩房二人被人压住,按在又宽又长刑凳上。
四名面容凶恶行杖手提着布满倒刺长杖,高高扬起。
“行刑!”
噗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瞬间,耄仁寺院中,不论江老夫人,还是簇拥在她身边众仆从,亦或是正急慌慌救火的寺中僧人,皆呆立原地,瞠目结舌。
火光映着剑影,晃过所有人眼眸,血色翻飞染红江如簇美如妖的侧脸。
满脸凶狠表情的行杖手,错愕的捂住脖颈正中血窟窿,呆呆望向江如簇,嘴唇艰难蠕动,最终却半个字未吐出,轰然倒地。
江老夫人身形剧烈颤抖,猛地栽坐到身后软榻上。
震惊盯着江如簇。
江如簇虽手持人间至凶之器,脚下血流成河,面上却依旧绽放无辜又单纯笑容,嗓音轻柔如风。
“祖母。当日一碗毒药,已尽数断送了你我情谊;今日这场火便是我对你的回馈!”
“你送我两个衷心奴仆,我还你一颗项上人头。愿祖母能致死不忘今夜之交易,从此管好自己的手,别再伸的太长。”
极静时候,天空忽卷起轰隆隆不止雷声。
瓢泼大雨应声而落,浇灭了熊熊不尽的火光,也浇散的江如簇剑尖的鲜血。
她漫不经心将长剑递到卉儿手中,转身看一眼已经自刑凳上爬起的看守二人,恭敬朝已然呆滞的江老夫人行了个福礼:“谢祖母赏,如簇今生不忘!”
至天光放亮时,这场雨非但未停,反而越来越大。
江如簇立在廊檐下,仰头望着压顶般乌云,淡淡笑开。
“女公子还笑的出来,这样大雨,我们怎么下山?”
“今晨天不亮,山门便传来消息,老太太带着家中所有人连夜下山。寺中小沙弥方才还冒雨来找,说主持方丈有令,女公子杀孽太重,已不便在寺中继续停留,叫我们天黑前离开。”
江如簇心中暗叹。
卉儿丫头还是见识太少,才这样,便将她吓得慌了手脚。
连着一整日,她都不住嘀咕着,操心不断,一时嘟囔着下山后往哪里住,一时嘟囔着老太太绝不会就此罢休,愁的白头发都多了两根。
直至暮色四合,耄仁寺终于迎来今日第一拨访客。
少年带着静如潮水般银衣卫,叩开了江如簇所住的厢房门。
“江娘子果然料事如神,下雨了。”
江如簇恭敬朝少年跪拜,目光却落在立于少年身侧一袭红色朝服的青年身上。
他目如远山青黛,容色如画,竟是一副男生女相,唇色不点而红,身姿俊逸又不失清雅,一看便知其身份之贵重。
“这位是长安城尚书令彭大人。”
“江娘子,陛下口谕,命尔即刻启程,前往长安城陛见!”
江如簇始料未及,愣了半刻才想起拜倒领旨。
她吃惊望向少年。
显然,少年却一副面色如常,很显然,他早已知晓口谕中内容。
他笑意盎然望向江如簇。
“江娘子,既圣旨已下,尔便随彭大人立刻启程吧,吾会传信给皇后,请她照拂于尔。”
江如簇心中一顿,目光淡淡望向少年,旋即又笑开。
“是,大人。”
幸好来耄仁寺,卉儿丫头本就提江如簇收拾了简单行囊,此刻只需稍加整理,立刻便能启程。江如簇望着厢房中忙进忙出的卉儿丫头,以及震惊无比的看守二人,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三人托到了少年面前,请少年代为照顾,直至她从长安城回来。
这对少年来说并非大事,他立刻便应下,直言江如簇不必担心,他定会将三人妥善安置在营帐之中。
彭大人随行而来是一辆四乘马车,与随行侍卫静立于泼天大雨之中,少年只看一眼,便皱起眉头。
“江娘子,雨势太大,道路泥泞,四乘马车行路并不安稳,加之陛下急召,或许路上并无休息之时。江娘子不如用吾的马车,无论急行或是夜行,都可做到又快又稳。”
江如簇曾坐过少年马车。
听闻是陛下特地下旨,遍寻长安城巧匠,打造的一架六匹玄铁马车,专司少年急行军之用,不止马车本身价值连城,辇制之内更是与众位皇子用辇礼制相差无几。这边意味着,少年这驾马车,代表的不仅是安全,更是身份地位。
江如簇心下大惊。
叫她在太原郡内坐一坐少年马车,最多也就是引起江老夫人不满与猜忌;若是招摇过市,坐着这辆马车抵达长安城,只怕惹怒的就是陛下了。
她正欲出言拒绝。
那位彭大人却神来一笔,在旁边连连道好。
“虽则这样说是对陛下不敬,但我还是要吐槽一二。陛下派来的那驾马车,天晴时行路还尚可,遇上这样天气,便是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偏偏陛下急令,要江娘子即刻便前往长安城陛见,若便这般入得长安城,只怕江娘子不被雨淋死,也得重病一场。”
“那便是误了陛下大事。”
“吾本就打算借高将军马车一用,不想高将军先开了口。在下谢过高将军,高将军果然不负陛下期望,能事事处处急陛下之所急,吾等佩服!”
少年马车一如既往华贵而精致,也确如他所言,即便是在暗夜大雨中也能平稳急行。
虽则马车中备有卧榻,可为避嫌之故,江如簇还是板着身子坐在旁边窄凳上,一行人急行三日,才终于出得太原郡,入长安城境内。长安城并未下雨,却也如满城昏鸦般乌云盖顶,卷卷风声裹杂着刺骨寒意及潮湿水气,甚至叫人无法畅快呼吸。
而江如簇面对这一切,却无半点异常反应。
她正坐在马车内静静发呆。
她从未想过,这么快便能被皇帝陛下召见,更无法确定,此次陛见究竟是福是祸。
但无论是何等样情况,她都必须在逻辑与事实允许范围内,尽量将自己的理由找的圆满且平淡些,以期能够完满回答出皇帝陛下所提所有问题。
传旨美人彭大人虽在太原郡境内淋成落汤鸡,着急脱离困境,未曾与江如簇说上一句话;可自打进了长安城境内,停了雨,他便自来熟的和江如簇攀谈起来。
“江娘子,吾曾在陛下书案上,见过高将军所呈之绢帛,其中所画之皇城避雨防洪系统,是吾有生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奇幻奥妙。吾一直觉得,能献上此图者,必是一位热衷于游历,踏遍千山万水,对屋舍建设有极其深刻研究的男子。未曾想,献图之人,竟是江娘子这般深闺小女娘。”
“不知江娘子这一手绝妙技艺,是哪位大能教授。”
“吾也对房屋城邦建设之事颇有兴趣,江娘子可否为吾引荐一二,若江娘子能使吾见到那位大能之士,吾一定重金酬谢。”
彭大美人说话间一连咳嗽数声,喷嚏擤鼻涕之声不绝于耳。
江如簇虽隔着车帘,仍能想象得出彭大美人此刻是何等样惨。毕竟彭大美人不像她有平稳马车坐,而是在急雨中策马奔驰。可即便是马儿,也可以在各郡县驿站中调换更替,他这个传旨大人,却得一竿子支到长安城,片刻不得停歇。
感谢厚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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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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