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吗?”
江如簇啊一声,不明白少年何意。
“你漏夜出门,于大雪天在城中遍寻闯祸的女弟,你怕吗?”
怎会不怕,可她别无选择。难不成让她提一桶冷水把江老夫人浇醒,让她老人家大雪夜出家门来收拾烂摊子吗?
没等到江如簇回答,少年笑一声。
“即便密室内小女娘真有一片赤诚之心,也无用。”
少年将赤诚之心四字咬的极重。
显然,极度不耻此等开脱之词。
“上月末,吾便上书陛下,因今冬雪灾,且不论是长安城还是弘农郡,至雁门郡都山路崎岖,为防粮草军饷被困途中,遭山匪流寇抢劫,故至雪灾结束前,雁门郡三十万大军所需粮草,尽数从邻近数郡调取。日前传来消息,陛下已应允并颁下旨意,另特准吾先行通知邻近各郡县世家及商户,一律不准开仓放粮。且吾已于数日前知会县衙张贴告示,实行宵禁。”
“密室内女娘破坏朝廷大计在先,不尊县衙令,引百姓聚众骚乱在后。赤诚之心四字救不了她!”
江如簇急的吐血。
她也未曾想到,这小小少年,脾气竟如石头一样硬,软硬都不吃。
她气的咬牙,拼着一腔孤勇:“那黎民呢?”
少年显然未想到她会有此问,面露困惑。
“大雪封城已有月余,而我家各处粮仓米店半月前便已关店,观将军方才之意,别家定也是与我家一样,早已关店。”
“将军向陛下上书封仓,是为军中将士想,为朝廷粮饷想,却未替黎民想。”
“今冬雪灾突降,城中百姓皆不能未卜先知,更不知晓,雪是会继续下还是明日就能停,将军上书封仓前,可曾想过城中黎民家中余粮几何。城中世家商贾粮仓米店尽皆关闭,百姓又能得几日活?”
“吾等小小商户,并不能如将军般,随时可得陛下之聆训,怎知上意如何?”
“女弟不过……”
蠢这个字,在舌尖跳了好几下,江如簇差点脱口而出。
可想想她这是在吵架,不能自曝其短,又生生咽回去。
“女弟是不忍城中百姓又饿又冻,才莽撞开仓的,她是救助百姓,怎是聚众骚乱?我江氏几处粮仓米店皆开仓,别处都未有意外,只这处是因遇到山匪流寇,才引发此等惨事。将军不顾黎民在前,清除贼匪流寇不及在后,今日之祸事,莫非将军就半点错都不曾有吗?”
少年身后众铁甲军皆惊。
仓中一片死寂。
直至,有一人厉声怒喝:“大胆狂徒,尔敢以下犯上!”
冷厉的肃杀之气席卷而来,压的江如簇喘不过气,腿软跪倒在地。
江家众仆从皆跪倒。
江如簇伏地咬唇,心中却无半分后悔。
以下犯上是死。
让少年治罪江如籔,坏江氏满门前程,她落得的下场也是死。
与其被痛苦折磨死,不如挨一刀痛痛快快的死!
“女公子好辩才,生在江家真是可惜了。”
少年冷笑一声,转身便欲离开。
江如簇心知,她已彻底惹恼了这杀神。
虽则今日,他不会再带走江如籔,但谁知他日后会不会报复。若是让他就这样恼怒离去,只怕往后几十年,江家子弟同样会毫无前程可言。
她必得想办法找补,好歹平了此人磅礴怒气。
“大人留步。”
江如簇的话并未让少年止步,可见其怒。
她心一慌,不由提高声音:“姎有一法子,可解山地运粮之困,此物若成,既能增加每车运粮重量,亦能减少护粮兵丁人数,更能提高运粮速度。”
咔咔咔远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良久,少年声音再度传来:“抬起头来说话!”
江如簇长舒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却见少年并未回身,只是停下离开脚步,站在原地而已,跟在他两旁的铁甲军也都如他一般,背对着仓内众人。
她心中一紧,急忙道:“此物名为爬坡车,便是将普通马车牛车加以改造,在主车轮上,再添三个可拆卸的辅轮,其中用于上山的辅轮为二,可与主轮及车橼达成精密杠杆原理;下山辅轮为一,主要作用为增加主轮与地面摩擦力。皆可达到省时省力之效果,且理论上不受环境地势影响,山地沙地皆可用。”
少年安静片刻,似是在思索江如簇所言是否可行。
吩咐随侍一名铁甲军。
“取一架屏风来,再给女公子准备桌椅,笔墨纸砚一应物事。”
铁甲军带数人领命而去,约莫两刻钟功夫,便不知从何地取来屏风等所有物品。
顺便,还给少年也搬了把椅子来。
“将图画出来。”
爬坡车其实并不难画,不过是一大堆杠杆原理,机械原理与摩擦力和机关术应用的组合。少女时期读三国,江如簇看到诸葛孔明创造出木牛流马运粮时,曾非常感兴趣,查阅过大量典籍,而她画下的爬坡车,便是在木牛流马的机械与机关原理下改制出来的。
江如簇画图画的顺畅,可等要具体标注各处机关分别控制爬坡车的什么位置,起到何等样作用时,她囧住了。
穿越三年,她深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能装傻充愣就绝不逞半点能。
加之,阿翁常年在外,阿母早亡,祖母性情疏淡,春小娘失教,她连一次笔都没提起。
更况且,这个时代的文字个个都长得一样,全是一团曲里拐弯,她努力了三年,至今也只能说看着认识,要写出来……
嗳,还是饶了她吧。
“怎么,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应是见她半晌未动一下,屏风外少年疑惑。
江如簇囧的脸上发烧。
“姎……姎……”
真要了大命,这让她怎么有脸说出来啊啊啊。
“把图取过来。”
少年吩咐身边铁甲军,江如簇急忙将图纸交给随侍仆从。少年接过图纸,立刻看出其中关节,讶然望向江如簇:“你不曾习过字?”
江如簇心里大叫救命,这少年也太楞了吧,不会写字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有必要说的这样大声吗?
她没什么底气的辩解:“学过的,能看几本书……”
只是不会写。
这一句,江如簇实在没脸说出来,是在心里嘀咕的。
之后情形便演变成,江如簇站在屏风后,将各处机关位置用途用法告诉给少年,少年则爬在铁甲军背上,对着图纸一番写写画画。期间数次,江如簇都表示可以去谷仓桶后站一站,把桌椅让给少年,少年始终置若罔闻。
直至小半个时辰后,图纸上所有机关全部标完,少年还细心的将图纸又送进屏风后,给江如簇确认。
少年一手小篆畅劲而不失通珐,纵使江如簇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此等样好字,非十年以上功力不可得。
临行前,少年特地转过身来,望着跪伏在地的江如簇:“你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心愿?”
江如簇观他言语,似是要确定姓名,上表请功之意,心头立刻一凛。
祖宗老天爷,她她她,她能拒绝吗?
她对一切才女美女有功之女的名号,都不感兴趣。若不是要给江如籔那朵小白花收拾烂摊子,打死她,她也不出这个风头,她就想欢欢乐乐的躲在江家院里,等及笄时找个老实本分人嫁了,一辈子毫无波澜的活着。
“大人明鉴,姎是江家女,今日此举,皆为弥补江家犯下的无心之过。姎一介女流,只求家人康健,家族无恙,可在家族庇佑下安稳过活,从生至死都渺小如尘埃,最终没入于历史洪流。这便是姎最大心愿。”
江如簇说罢,诚恳的以额贴地,耳朵却伸的老长,只等少年领兵离开,能早早了结此事。
却意外于半天未听到任何响动。
直至跪的腿都麻了,才再次听到咔咔咔铁甲军远离的脚步声。
她呆呆直起身,望着少年挺阔背影,隐隐听到交谈声。
“将军,这江家女公子怎生得如此愚笨,她难道不知,将军是欲向陛下替她请功之意?”
少年将军未出声,另一人却道:“你懂什么,这才是真正聪明人。”
复又叹息:“女公子生于江氏那样的商贾之家,实是可惜了。”
江如簇被仆从从地上扶起,呆呆站了半晌,才缓声交代。
“先收敛各处尸身,把锅里,和地上的骨头也捡一捡,尽量保证尸骨完整,再派人上报县衙,请各家有参与今日事者前来认领亲人尸首。”
“一具尸首可领两石粮,另五百钱。”
吩咐完这些,江如簇冷冷看了一眼紧闭的暗室门,声音也冷下来:“请女弟公子回府。”
回到院子,已是天色暮白。
江如簇强打精神沐浴,洗去一身血气后,重新簪发更衣,刚收拾停当,门口就传来小丫鬟声音。
“老太太请女公子到寿安堂说话。”
寿安堂内气氛肃然沉寂,满屋药气,江老夫人身边老媪正小心翼翼伺候老太太喝药。屋角跪着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巴的春小娘;江如籔也被押在老太太脚边,头发散乱,袖子上破了个大洞,裙角全是血。
“救我,阿姊……”
江如籔话未说完,就被按着她的老媪扇了重重一巴掌,嘴角立刻见了血。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抬手示意江如簇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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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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