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你家二公子叫我来的。”
黑衣男子清浅平静一句话,倒是叫雪地旁的人都愣住了。
在整个汴京,近乎大多数人都晓得这赵家二公子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他一不做官二不为商,要说这唯一爱好,便是去樊楼找那掌柜娘子喝酒听曲。
他曾言妄言——“男儿膝下千斤顶,人生自古是风流。”
光是冲着这话,便知这二公子是从未将世家颜面放在眼里,自然也是十分不在意个人声名的。
可要说这世间混不吝都没了害怕之人,那便如同石头缝里蹦出的泼猴了,所以往常只要这哥儿犯了错,只管是遣人往赵大将军面前告状的。
倒也不是大家真想给他找不痛快,实在是放眼这满汴京城里头,也只有赵琰能治治他罢。
赵祁对于自己这位冷面无私的大哥,向来也是十分钦佩的。
据说原先赵老将军要将他送到疆北流守,他晓得自己吃不了苦,也恐给朝廷家里丢脸,便干脆索性撒泼往樊楼掌柜娘子屋子住上了。
当时这事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赵琰将这问题解决了。
他还记得那时,大哥出现只问他了一个问题——“赵祁,你心中可有家国天下罢?”
这问题他想了三年,大哥便真等了他三年答复。
他起初是不屑,到后来,也是认真思量过这问题的。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并不像父亲大哥般,他此生,只想潇洒愉快为自己活。
后来,听父亲说大哥替他去守了三年,对于这件事他是打心佩服的。
他明白大哥为此牺牲许多,同时也是将他那份为人臣子之心一同替上了。
所以对于赵琰要娶一位无才无德的女子为妇时,他实在为他这些年为朝堂付出所感到不值的。
在赵祁心里,大哥便是连郡主也是娶得,可眼下官家赐婚一个商贾之女不说,还是替嫁过来的,赵祁气不过,便找了人一番。
可眼下林栀还未过门便着人刺杀,雪地里的众人皆是疑惑不说,还无端牵扯出二公子,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这歹人口中所言究竟属实罢。
不仅众人疑惑,林栀同赵琰也是满心疑虑的。
林栀敛了眉朝身边男人探去,只见他一贯清峻淡然的眉心拧作山弓模样身。
忽地雪色冰冷,赵琰眉底如霜似剑,只见眸泛冷,有种风雨欲来之感,仿佛天地万物都在陪他酝酿一场皓不可言的雪暴般。
而她同他,便是立在这风口浪尖的人。
赵琰踱步上前,抬手将歹人衣襟紧紧攥在手里,面色铁青:“你方才说什么?”
周围的人被他身上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唬住,连连低头跪拜,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分。
林栀也没来由地倒吸口凉气,忽地对赵琰生出一丝敬畏感来。
也不怪赵琰生气,毕竟赵祁是同嫡亲血脉的弟弟,更是他的家人,这般仅凭嘴上言语的说辞,搞不好是会叫赵祁名誉扫地的。
可转念又想,这事要真是赵祁那蠢货做的,倒也只是家事罢。
林栀在旁边观察赵琰神色,只见他拧紧的眉松了松,但仍是十分生气。
可这份浅松的眉被林栀瞧见,便瞬间明了了。
家丑不可外扬,这话实则是对大多男子讲罢。
因为男子好面,哪怕再大的事,只要是扯上自家,便能得心应手轻松应付的。
想到这里,林栀敛眉眸色深了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林庸。
实在是可笑,像林庸那般的人,哪怕内宅大院闹出何等声名狼藉不可理喻的大事,他始终是牢牢记挂着事情万不得传出去的。
出现问题,先考虑自己,说到底,男子比女子自私多罢。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罢了,这事儿本就涉及亲兄表弟间的贤良恭敬,于情于理,他眉间表现的不置可否大多皆是为着自家兄弟。
于她,终究不过是个外人罢。
林栀这样想,也并非毫无缘由。
赵老将军在朝廷素来以仁爱礼友论计,虽赵祁是二子不假,却实实当当未教的贤良善德。
可为何他屡屡犯错却始终不改,细细想来,无非都是为官为臣为男子的那点薄面罢。
而家丑不可外扬,说到底,不就是男子间充良化面的东西罢。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赵祁若是不喜欢他,大可以等她进门后用许多法子同她使绊子的。
可眼下两人从未见过不说,万一这毛头刺客莽撞将他敬爱哥哥伤罢,只怕是他心里定是将肠子悔青的。
如此细细想来,倒是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将军,确实是二哥找上我,你看,我还有他给的腰牌罢。”
刺客眼下惶恐,却也明白赵琰并非是那青红皂白是非不分之人,何况大将军在军营中素来有儒雅良善的美誉,想必也定是能给人将功赎罪的机会罢。
说着,刺客又从胸襟摸出块莹润透亮腰牌,赵琰接过看了看,冷言道:“这是老二给你的?”
刺客欲言又止,想在挣扎什么,被赵琰一眼看穿。
“有什么情况现下讲出来自是好的,若是到了官衙,你便自求多福罢。”
林栀其实也想过将这歹人一纸状书告上官衙,可现下时局动荡,她的身家性命全同他连在一起,她已退无可退,不如细细思量如何自保才是上上策。
她敛眉抿了抿唇,之于赵琰,她总是不好麻烦他太多的。
“将军...”
林栀敛着声轻浅细弱的跟蚊蚁似的,听到她声音,赵琰周身的冷厉化了化,他侧身朝她望去,只见她低垂着眉眼像是有什的心思。
“将军,我能看见了,不若将军让我同这个哥儿聊两句罢。”
她婉言轻笑,像是提前料到他下句话,眸色皎洁似云彩,“将军若是不放心,自可以跟在臣女身后罢。”
赵琰知她心底有主意,微微抬脚往后,握着的手倒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几分后松开。
雪风横扫,卷起空气里不知哪儿处出传来的凉意,赵琰嗓音混着这丝缕凉意细碎道,“栀栀,我一直在你身后。”
林栀敛眉朝他露出是淡然清浅的笑,也当是替是这份心宽慰道谢罢。
“你...”
“你...”
跪在地上的人抬眼的瞬间同她一道哑然,四目相对间,两人忽地失笑开怀起来。
“怎么是你?”
林栀也想问这话,现下实在是太巧些,她敛眉温言打趣:“良生哥哥,我也没想到竟是你要拿我换银子罢。”
赵琰在身后万般疑惑,怎的同匪人闹起玩笑来不说,竟还叫上哥哥罢,可又恐自己忽地出言插嘴让她觉着唐突,且万一是她使计用虑被他搞砸,一时有些踌躇忧愁到竟不知如何是好来。
“栀栀,我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
林栀掩下心中喜悦,轻唤:“良生哥哥,你起来罢,地上这般寒凉,若是早知道我的命这般值钱,当年在春巷你便该将我卖罢。”
赵琰心下一紧,不对,这两人对话言语间语调话语全不对。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她正笑吟吟地同温良生说笑。
不知为何,赵琰竟觉着她清浅明眸的笑颜些许刺眼,他楞了楞,被心底那股奇怪酸涩的晦意蒙了眼,待到回过神,两人也正看着他。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林栀说不上是种什的感觉,总觉着赵琰似乎有些不开心。
可她想不明白他怎的忽然就冷了脸,还是说天下男子都这般阴晴不定,不过现下遇上温良生,她飘忽惶惶的心像是忽地被照亮。
她找到今后谋生的方向罢。
“将军。”林栀敛眉,朝他微微俯身,连着语调也有些小心翼翼,赵琰眉心不自觉微拧,奇怪,刚才那股消弭酸涩的晦意怎的又笼上心头罢。
心底虽是不舒服,面上却是神态依旧,他踱步上前将林栀揽在怀中,似小动物宣誓主权般冷言道:“约莫...你们是认识的?”
林栀点头,谁能想到这缘分竟真的这般巧,在她十七这年,出走消失的那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少年竟真的回来了。
“将军,这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小时候我常吃不饱,是良生哥哥一直照顾我。”她嗓音依旧浅柔温绵,却在这期期艾艾的浅柔温绵中,赵琰看到她眸中轻闪的光。
他从未见她用这般眼神看他。
赵琰忽地心底生出一丝挫败感,此刻是全然什的都听不进了。
温良生也没想到春楼一别竟还能再见,望着眼前出落的清丽的林栀,心中也不免涌出几分酸楚感慨来。
他幼时同爹娘是林府的家生子,林栀母亲离世那年,老太太为了清整内宅将一众涉事丫鬟小厮发卖了,本是整顿内宅树清家风的日子,却没曾想他的一句话将爹娘都害了。
还记得当时在那间繁杂臭乱的阴暗屋子里,他将奄奄一息的小林栀背在身后,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见了,竟言他有污蔑奸害之意便将他们一家也发卖罢。
可他还记得在那间破败小屋里听见的话,小小的她蜷成一团止不住发抖,望向他的第一眼开口的那句竟是:“小哥哥,不若你将我套了麻袋寻个人贩子卖了罢。”
原是那一刻他也才明白,什么世家名门,不过是一步步踩着人的痛和血来。
思绪近了回来,还记得当年两人在春楼马巷分别时的谶言,现在想来,倒像是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既是娘子儿时玩伴,本将军便不报官衙罢,只是...”
林栀清浅的眉头轻挑,自相识赵琰很少在她面前自诩将军称谓,方才喜怒无常,现下又莫名傲娇,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将军无需多言。”温良生明白赵琰心底始终是对他身份抱有怀疑,这也无可厚非,只是现下看着,赵祁公子口中那位蠢笨如猪的未来嫂嫂,便是林栀罢。
“前些日子,我在江南马巷习得一家闲置铺面,我着人四处打听,没曾想是二公子名下的,我想着将这家铺面盘下来做些小生意,却无意间听得他有件事想拜托于我。”
“我本以为是去惩治那林家二小姐,没想到竟...”
林栀敛眉浅笑,这世上许多事本就说不明白,“良生哥哥,你可有想好是做何?”
赵琰原化开的冷脸在这一声声“哥哥”中拉下来,他侧身冷不丁地在林栀耳边冒了句:“娘子,按年岁我也是大你不少,你也该唤我哥哥罢。”
林栀心下一紧,敛下眉顿了顿,“将军,若是按着年岁算,我该唤你叔叔。”
赵琰冷脸,随即往温良生黝黑清俊的脸上扫去,碎了碎牙。
这黑头大耳朵的男子哪里当得起哥哥这称谓罢,约莫...约莫他同他也是看起来一般大才是,不过明明是比她大了五岁,怎的就唤上叔叔罢。
赵琰也是没想到心底这般泛嘀咕,只可惜现下冰天雪地,恐担心她身子孱弱易感风寒,否则定是要在这里同这黑头大耳朵战上几回合,也道是要叫娘子看看他是如何年少健壮的。
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大将军的儒雅随和,林栀望着面前男人,十分无奈地在心底嘟囔:可当真是伴君如扮虎呀。
三人心怀各异,倒是将旁的一众随从看了呆,赵琰黑着脸冷言:“还在这里看什的,是想让我都将你们罚俸一年是罢?”
众人悻悻然地低头,挤眉弄眼的却是言语出其一致:“琰...”
“琰哥哥自是最好罢。”
感谢追更,昨天肠胃炎犯了,在医院呆了一天,今天男二出场,男主要开始各种小心思追妻啦~同时女主也即将开启事业主线,敬请各位宝宝们期待~~~[猫头][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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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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