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我比你年长些,你可以唤我姐姐。”
姊茕眼波流转间,让人瞧得入迷,林栀清婉唤声“阿姊”,她笑意盈盈地应声,随即挥柳丝绢,摇曳身姿往前去。
樊楼内砌得斐然卓丽,鎏金镶边的屋柩边角高悬明灯皎亮,小径旁处处名贵草木仿若将江南春景重现,路径庭院里时不时能瞥见流水假山,整处楼宇真当是当得起“天下第一楼”的美誉。
“娘子可喜欢?”赵琰声线沉稳,在清寂浓墨的夜里倒显得分外撩人。
林栀敛眉浅笑,声音婉婉柔柔的:“将军,自是喜欢的。”
赵琰五官隐在冬夜里,林栀晚间视线有些盲,只能凭着声息揣测现下他神态眉目的几分神情。
“娘子若是喜欢,今后我带你常来。”
身侧的大掌动了动,林栀敛脚停住,赵琰抬手往前指,“她便是这儿的掌事娘子。”
顺着他手起婉落间轻浅的气息,林栀猜一定是前边儿离他们不远的姊茕姐姐。
果然,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响起,正是姊茕姐姐。
“将军,今日忙,我就将你夫妇二人引至此处,后面的路想必将军是熟悉的。”
阿姊身上的馨香被风吹得阵阵。
林栀细嗅,是当今时下热络的雪中春信①,她唇角微扬,难怪先头总是嗅到一股梅尖凝雪的沉香味,想来应当是从前大娘子偏爱那款。
“无妨,你去忙罢。”
赵琰右手始终未曾离开她半分,像是随时都在担心她会走丢了般,林栀敛眉笑了诶笑,婉言道:“姊茕姐姐慢走。”
待人走得远些,赵琰才附身弯在她耳边轻问:“娘子可是有些看不清路?”
林栀心下一惊,没想到赵琰观察力这般细微。
她方才不过是跟着他也些许步履不稳,并未表现什的异样都能叫他瞧了出来。
当真是天资不凡的大将军。
她往后靠了靠,算是将两人亲近的距离拉开些。
雪风冷冽,漫天寒气将人心火湮灭,赵琰眸光闪了闪,视线从她脸上划落至两人恰分小步的距离忽地有些怅然。
“将军,无碍的,只是些许旧疾,并不是什么大事罢。”
“胡闹,待我们回府我请太医替你看看”。
像是想到什么,他英眉微蹙,“娘子从前在府上可也一直这般?”
林栀心下了然,自是明了他这番话的用意。
从前的事再提及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徒增些烦恼罢。
她敛了眉,自认为往事不可回首,人也应当是要往前看,于是她温言道:“将军,无需担心,未曾的。”
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现在林家那座大山也被她翻了出来,这点小事儿,又怎能将她困住罢。
何况...赵家应该也不愿娶一个体弱多病的娘子罢,她随口敷衍着,倒是真切地将赵琰心底戳痛。
怎么可能未曾,她对于声音的敏感,故作镇定的惘然,怎么可能是未曾发生过!
他心中难过,只觉在她心里似乎从未真切相信过他。
那是一种近乎于徒劳的失落,可他心里似乎又是有些不甘心的,可是...
就在这时——
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小野猫,林栀脚下滑空,整个人直直朝门前滑去,赵琰身形微动,将人满当当搂在怀中。
“栀栀,这是你第二次落倒我怀中罢。”
赵琰眼底噙着笑,清俊硬朗的脸上神色戏谑。
想到刚才她不相信他的敷衍模样,只发了狠地想逗逗她。
在这声“栀栀”中,林栀忽地能看见了。
只是忽然传来的光感让她眉眼不适,她习惯性恰要抬手遮眼,眼角便有一处温凉触感传来,“娘子当心。”
林栀心下一惊,恍然以为是赵琰觉察她视野恢复的缘故,却没曾想他下句话是:“娘子别睁眼,非礼勿视。”
直到赵琰将手从她眼角移开,她都未曾思量出究是何等活色生香般场景能让大将军讲出此话。
待眼前温热大掌被移开时,她便被眼前这满汉全席直直惊住了,偏此时肚子十分不争气“咕噜咕噜”嚎叫,倒像是比她的嘴巴更急切些。
“娘子瞧着可喜欢?”
“多谢将军,自是喜欢罢。”
“那便多吃些。”
“是。”
难得见着她馋涎欲滴的生动模样,赵琰眉梢染上柔意,浑身不自觉放松些许,“吃吧。”
雅间桌案恰好将两人容下,桌案上饮子贵酿飘着香,室内熏了薄凉叶,将好是把食物味道同风雪清凉和中,在这充满境意环境里,倒颇有几分文人风墨来。
“娘子尝尝这樊楼独一家的羊肉泡馍。”
林栀擦拭净手,就着赵琰竹筷明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排体形敦厚的馍馍宛如月盘阴晴般置于翠玉镶盘中,馍馍上方冒着热气,面上破开处薄皮正止不住滋滋往外冒油。
光是看着便已美味十足,赵琰抬手将馍馍递给她,一惯清冽冷厉面上也浮出丝缕人间烟火气,“快尝尝罢。”
林栀接过,一口轻咬下去,香气挟着筋道齁实的面粉肉馅往味觉里钻,顷刻便回味无穷。
“好吃吗?”
林栀捂着嘴趔趄,不由得加快咀嚼,赵琰猛然想起什么,笑意盈盈:“娘子在我面前不必拘泥,我同你说过你只当是做自己便好。”
林栀自是感激,却也明白这世间最最不可信的,便是男子口中的期许允诺。
母亲曾言,女子慎独、慎思、慎警醒意欲切莫深信男子,林栀忽地想起明艳妩媚的姊茕,心头某处思虑撼动,恍若隔世。
她将馍馍吞咽下肚,抬了眼皮望向他,赵琰淡笑着,四目相对瞬间,两人眉眸间轻绻使然,“将军莫要打趣罢,如今我坐这里,哪里还有旁的林大小姐罢。”赵琰只是依旧面上挂着淡笑,却也并不戳破她面上这层巧言令色的善变。
“从前我同弟兄们在饮帐便最爱吃这馍馍就酒,只可惜...”赵琰眸光透着头望向远处,似怀念感慨般轻叹,也是叫人唏嘘万般。
林栀心下已了然,敛眉抿唇道:“不若我陪将军饮些罢”却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将军,夫人,外头有位唤霁月姑姑找。”
闻言,他眉梢闲柔化了冷,勉强起身,沉冷道:“将她请来,夫人还在用饭。”
小厮得了口信,正欲要走,便听见里头一道温婉清浅的嗓音响起,“哥儿稍等,我同将军吃好罢,你引我们去便是。”
“是。”
雅间边门处的人影稍稍往后退却,林栀才婉婉开口道:“将军,我们算上方才不过一盏茶水时间却能引得霁月姑姑上门来寻,恐我直言,将军身边定是有着暗地的线眼。”
“将军同我身上皆负着官家恩赐,且不说为何不即刻执行,单论这入城吃酒这点,太后大娘娘也能同官家分说将军时日。”
赵琰何尝不知林栀话里话外何等深意,只是现下已是寒冬时分,他担心她饿着肚子受了凉,可本也是无心之举,若是叫有心之人拈去使绊子,纵然也是辜负此般好意。
赵琰将眸光落到桌案的美酒佳肴上,略带遗憾唏嘘地叹息道:“此番良辰雪景未同娘子斟酌畅饮实在惋惜,只是不知道娘子现下可否真的吃好罢?”赵琰言语间流露出关切,林栀心底微暖,难得露出天真娇俏般模样来。
“将军,未吃好也无妨”言笑间,她从包里掀翻树张牛皮厚纸出来,“这东西可以用来包替食物,是小时候我同林家人赴宴时同一个小叫花子学的。”
言语间,她原是清冷浅玦淡的眉眼染上柔意,整个人淡然斐丽,让人无端想起梅雨时分的悠然。
林栀娴熟利落地将桌案台上食物包好,赵琰俯身想帮她,却被她抬手拦下:“ 将军,这等腌臜恐污手罢,还是让我独自来罢。”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赵琰觉着心口发闷。
“将军,夫人,霁月姑姑让小的传话过来,说是等在一楼偏殿处,还是烦请两位快些。”
赵琰眉心微蹙,他原是外臣,霁月姑姑不管是哪方派来的人都犯不着这般使面子,只听得内里冷然一声,赵琰嗓音沉沉,“烦请小哥告知姑姑,若她老人家有急事,恐先打理正事要紧。”
林栀听得没忍住笑意,唇角微勾,眉目狡黠。
“没想到将军竟还有这般时候,”说着,她尾音上扬,白皙清丽的面上浮出一丝难掩笑意,“霁月姑姑怎么说也自当是长辈,将军怎可顶撞她罢。”
明明是略带问责的语调,却带着娇嗔埋怨味道,赵琰溺在这眸里笑了笑,也是三分戏谑三分故作正经道:“自是长辈,我唤老人家有何错?”
林栀笑颜明朗,随即将几包牛皮纸袋取了捆绳绑上,“将军,走吧。”两人相视而笑,也算是叫人抿唇出些许同甘共苦意味来。
二人行至一楼偏殿,姊茕递来看好戏眼神,林栀同她婉婉笑笑,并在赵琰身边走进去。
室内茶间已熏了香燃上炉火,一屋子温暖氤氲倒叫人有些保暖思倦意,霁月大姑姑声音先人一步传来,林栀定脚,细细回味这喑哑轻细的嗓音来。
“想是大将军来了罢,快进里间来。”声音平仄有力,想必这开口的人便是太后大娘娘身侧最是心腹之人——霁月大娘娘。
可这话里话外听着,人家原就没请她一同前来,想是为着太后大娘娘送来的几个娘子也不好找她这个未过门的主母分说。
林栀脚步顿了顿,眸里噙着幽怨询问,“将军可是要我同你一起去?”“人家原是没请我罢。”“不过是过个招呼认识探查而已...”两人视线在空气照面,几番眼神战斗下来却不如行动来得快。
赵琰抬手一握,紧紧将人左手牢牢牵住,他侧过头瞧她,在那双清冽深邃的眸中,她望见了——“娘子,安心。”
作者碎碎念:感谢追读[猫头][猫头][猫头]
读者bb们,又是一周最快乐的时候啦~宝子们周末愉快~~
①雪中春信香,即“二苏”最为喜之,苏东坡、苏轼,以沉香、檀香为原料,梅花打底,烘托温润清朗的木质香的同时,令人在冬日也能感受到暗藏在时间里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5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