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落雪了,飘飘忽忽雪花落了一夜,九生街从南到北都覆上薄薄一层,街边几个小童正追着玩雪打闹,一小童追着身前人,团了个小球还没离手,脚一滑再看已是仰躺在地。引得街上人一阵笑闹。
“二少爷,这个大氅你披上,寒冬腊月的可别风寒了,冻着了属下还得伺候你。”昌乐抖开大氅披在贺彧肩上。
“你还委屈上了?”
“说笑的……属下生来就是要为少爷上刀山下火海的。”
“少贪嘴,去套你的马车吧。”
“是!”昌乐忙不迭地去了。贺彧身边还站这个长生,“二少爷,此人未留下姓名,可知是谁?”贺或看着手中的长生递来的纸笺。
纸上字体浑厚遒劲,飘旋超逸,入木三分,单从字就可以见得执笔之人定是恣意不羁 。
“猜得到,这字写的如此铿锵,感觉西北的沙子都快吹我脸上了,这要猜不出岂不跟昌乐一样了。”
昌乐牵来马车,贺彧合起纸笺,上了马车,“走吧。也该去会会那个人了。”
九生楼包厢,贺彧跟着小厮来到门前,“客官请进,另一位客官已在此等候多时。”
多时?!贺彧对天发誓他是按纸上约定时间来的。
他来这么早作甚!
“多谢。你先去忙罢,有事再唤你。”贺彧温声道。
“那小的先行告退。”贺彧见小厮彻底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回视线放在面前的门上,按理说刚才他在门外跟小厮的对话里面之人定然听到了。
他这又是何意?
直接推门进去?不可!显得他有点无礼。
贺彧在脑中拂去此法。难道真让他敲门?又显的自己多此一举了。
贺彧内心翻了个大白眼。人是你约的,地是你定的,关着门也就算了,现下连话也不说一句。
又想到里头人眼看来年要与自己成婚,贺彧更是不知如何调理。
他开始为以后的婚后生活担忧了。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要贺彧与他如何相处?
行呗!算我倒大霉!谁让你官比我大,年纪也比我大,忍忍就是……
贺彧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抬起的手还没落到门框上,里面的人终于开口了,“为何还站在门外,贺二公子直接进来便是。”
有杀气,贺彧暗自搓了搓手。
推门看见桌旁所坐之人,贺彧终于见得传闻中的谢行瑾谢大将军。面前人乌发浓稠如黑,并未带冠,只用发带束扎起,发丝和顺地披散在肩上,双眸狭长,殷红的唇还沾着几点水光。一身玄色衣袍,领口处绣有暗纹,没有过多繁琐装饰却一点不显朴素,反而隐隐透出几分贵气。
美!话本子活了!
贺彧看愣了,一时没有动作,直到对上谢行瑾投来的视线才回过神来,赶忙从谢行瑾神上挪开视线。
“见过平王,咳咳……方才略有失礼,还请王爷莫要怪罪。”贺彧朝谢行瑾行了一礼算作道歉。
“贺二公子觉得我这张脸如何?”谢行瑾复又对上贺彧的眼睛,眸中却没有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的意思。
啊!?他好直接。
贺彧并未答复,谢行瑾也没想真的要什么结果。
谢行瑾的眸中似凝着一团墨,深邃但死寂。贺彧看不透。它像从不曾见天光的一片湖,隐在暗处,无波无澜。一潭死水不会有鱼停留,但是可以束缚住一只兽。
“贺尚书请坐。”谢牧谣示意贺彧坐自己对面。
谢行瑾转头看着窗外,今早已停的雪又飘了点落入九生街,“又落雪了,尚书一路颠簸,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贺彧这才发现面前谢行瑾倒好的茶,温度正好,抚平了几丝寒意。
厢房里点了炭,贺彧脱了大氅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刻意与架子上谢行瑾的暗色大氅避开,好在架子够长。
贺彧在心里暗自拍了拍手,万分满意自己方才的行事风格。
好极了!本少爷又严谨一次。
谢行瑾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视线方才从窗外转回来便停留在贺彧身上,贺彧转身便看见一双冷眸,看得他心空跳了一拍。
吓死我了。
贺彧矮身坐在软垫上,极力忽略凝在身上的视线。但那视线仿佛凝成实感,直往贺彧身上戳。直到感受到凝在自己身上那道审视的视线撤去,贺彧暗自呼出一口浊气。
屋内寂静,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外面雪花打在窗棂的“啪啪”声和屋内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贺彧打算缓和下场面,开口问道:“不知平王今日叫在下来所为何事?"谢行瑾不答,只是盯着茶盏上腾起的雾。
很好谢行瑾,这才自他到九生楼不足一个时辰,就吃了他两次瘪,他顺风顺水过了二十载,这是第一个给他瘪吃的人。谢行瑾咱们以后有的是日子,走着瞧!
贺彧这也不怕了,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谢行瑾,仿佛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两人相对而坐就这么你盯我我盯你,倒是谢行瑾先避开视线,又给贺彧倒上杯茶才开口:“今日请贺二公子前来定然有事相商。先用膳吧,此事牵扯众多,待到说完午膳也凉透了。”谢行瑾把茶盏朝贺彧身前推了推,“热菜变凉菜,倒是本王招待不周了。”
“进来吧。”谢行瑾话音刚落,门口便走进来几个小厮,有荤有素,卖相可爱,引得人食指大动。
桌上无人说话,只听得木箸与碗盘相碰发出的“叮叮”脆响。
来时踏雪,贺彧只觉得几口热菜下肚胃里妥帖极了!既无人说话,贺彧便也不用理会谢行瑾,只管自己埋头苦吃。
谢行瑾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之人,放下筷子又给贺彧到了一杯茶,“喝口水,当心噎着。”
“谢......王爷”贺彧没想到谢行瑾会来这一出,好意来得有些吓人,差点把嘴里的菜呛出来。
谢行瑾顺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借着茶盏挡着勾起的唇角。
用完膳谢行瑾叫来小厮收拾桌子,待小厮退下才说起今日要事。
雪停了,只剩下冷风掠过的呼声。谢行瑾一手撑在桌上,转头看对面屋檐上覆着的一层薄雪。
“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四月十九,是个好日子。”谢行瑾话里听不出情绪,好像来年成婚的与他没有关系。“不得不说小皇帝这一记想的挺妙......”
“自然,陛下忌惮王爷多年终于能把这块烫手山芋假以他人,何乐而不为呢?”贺彧接过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行瑾。
“贺二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那是!
“王爷,在下有个疑虑能否请王爷解答?”
贺彧望进那一双冷眸,等着谢行瑾答话。
谢行瑾点了点头示意贺彧问下去。
“王爷可否告知在下当年定远王回京但没过几日便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入狱,虽然此事今日全朝上下无一人敢提,但在下看来这其中定有内情……果真如此吗,王爷?”
谢行瑾闻言笑了,“贺二公子果然聪慧过人!此事确有内情……”谢行瑾停住话头没有继续说。
且不说贺彧与他在这之前毫无关系,他尚且不知贺彧是何立场。朝廷上盯着他这条命的数不胜数。身边亲信真心尚且瞬息万变,他又为何相信面前之人。
贺彧面上不显但心下早已了然:谢行瑾不信他。
“多谢王爷解惑。王爷不必担心,既然婚约赐下,那在下便是同王爷一心。王爷所做之事贺某定会全力协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
“哦?如何?”谢行瑾眉头轻皱,“直说便是。”
“那在下就直说了。”贺彧朝谢行瑾拱了拱手,道:“王爷这些年必定为了查清此事下了不少功夫,在下希望日后王爷有什么线索能告知在下一声,若是因为此事为贺家招来祸患,那在下也不惜这条命——”
“没问题。”谢行瑾打断贺彧,朝贺彧轻挑了挑眉。
贺彧此言说的毫不客气甚至有点冒犯,他本以为谢行瑾会动怒,但是没想到谢行瑾还挺哄着他的。
“王爷归京已近三个月,可是发现朝中何人已经动作?”最大的心事已解决,贺彧便顺水推舟问下去。
谢行瑾把玩着茶盏,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看着荡出来的水波,答:“暂且没有。不过大概也快了,平日多加小心。”
贺彧低头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以后日子可有的受了。随即又抬头对上谢行瑾的视线。
谢行瑾在贺彧清亮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懵了。一道清润的声线传来,温柔含笑“此话也赠予王爷。还望王爷多加小心。”
贺彧起身朝窗边走去,敛下眸子看着九生街。雪化了,露出青黑色的地面。
贺彧回身朝谢行瑾行了一礼,道:“时辰也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
谢行瑾点点头,放下茶盏也站起身,“贺二公子慢走,需要本王送送你吗?”
“怎敢劳烦王爷。在下告退。”说着贺彧拿起架子上搭着的大氅往身上披,拉开门被吹来的一阵冷风冻了个哆嗦。
贺彧转身想把门带上,却不料身后谢行瑾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一袭玄色衣袍就这么撞进贺彧眼里,如果不避开定要撞进谢行瑾怀里。
贺彧方才转身太快又被突然出现谢行瑾吓到,第一反应就是后撤一步,但是他忽略了脚下的门槛,脚下踉跄。在贺彧与外廊亲密接触之前贺彧很想抓个什么东西稳住自己。
抓门框?不行!太远了够不到!抓谢行瑾?更不行!
啊——来不及想了。
就这么“砰——”的一声,贺彧反应过来时已经歪倒在廊上了。
“啊......”疼......本少爷的屁股啊......贺彧还在缅怀自己受伤的屁股,廊内无人,自然也没人看得见谢行瑾眼神中只存在了一瞬的歉意和方才讪讪收回的两只手。
好在腊月天里衣物厚实,贺彧缓了一会儿才抬头抱怨似地看着谢行瑾,咬牙切齿地道:“你......有病吗?”这一看不得了,贺彧惊悚地发现谢行瑾眼里有几分笑意。
你还好意思笑话我?!便更加了几分恶狠狠,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咚咚咚——”远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昌乐和长生。
贺彧刚才撑着地的手卸了力,他不起了,等长生和昌乐来扶他。
长生跑过转角便看见自家少爷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平王。眼里有几分埋怨?埋怨!?
“二少爷!二少爷!”长生快步过去把贺彧扶起来,拂了拂大氅沾上的土,“没事吧二少爷,可是与平王发生争执了?这好端端的……”
长生和昌乐不好直接对平王发作,便看着贺彧。长生不禁腹诽,不是谈事吗,这怎的打起来了?
贺彧拍拍衣服,对二人摇摇头,“无事。是我自己没站稳,与王爷无关。走罢......”说完又瞥了谢行瑾一眼,头也不回地拂衣走人。
长生和昌乐见少爷如此,便匆忙的朝谢行瑾行了个礼,谢行瑾点点头,二人转身追着贺彧下去了。
昌乐抽空瞅了谢行瑾一眼,眼神有点奇怪。
门口,长生和贺彧等着昌乐牵轿子来。
长生是不是瞥一眼贺彧,但是又什么都不问,又瞥一眼,转回视线,直到贺彧受不了了。
贺彧把大氅往里拢了拢,抱着膀顺便用胳膊肘捅捅长生,幽幽问道:“你老看我干什么?有话就说—”
长生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语速不由得加快,“二少爷,你真的没有与王爷……嗯…打架?”
贺彧直接转过身背对着长生,过了会儿又转回来温声对长生道:“真的没有,”拍了拍长生肩侧示意他别担心他,“我真的真的就是没站稳被门槛绊了。啥事没有。”贺彧转了一圈示意他完好无损,能跑能跳,“别皱着眉头,再皱就抚不平了——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么操这么多心。哪次有事没有跟你们说实话,不用太担心......嗯?”
“是属下多虑了。”长生终于把凝着的眉头抚平,贺彧这才放心。
贺彧身边大事小事都是他这两个侍卫负责,现下也只能安慰着。
“昌乐来了,走了走了,回府。这地儿冻死了。”贺彧也不管什么主子下人,直接拉着长生朝马车走。
谢行瑾站在窗侧垂眸看着走远的马车,车轮在路上印下一段断断续续的车辙,延伸到远处。
惊!堂堂王爷竟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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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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