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平王府,贺彧便马不停蹄地朝贺府赶。怕不好交代还在街上小摊买了些糕点和吃食。可不能让他爹知道他不回家是夜会谢行瑾。
离贺府还有些距离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影,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也不知道在这站着等了多久。贺彧心上浮起一丝丝内疚,加快了步子奔着贺擎去了。
“爹……”贺彧手垂在身侧,在暗处搓搓手指,垂头不看贺擎。
贺擎冷哼一声,“大半夜不在家,又往哪跑去了?”他对这个儿子向来是没办法的,浪里浪荡地管不住,便只是说两句就算了。
贺彧把手上的糕点拎到贺擎眼前,邀功似地“九生街上今夜摊子多,便多逛了会儿,一下子忘了时间了……”糕点用油纸包着,还是热乎的,香气从纸里透出来绕在父子两人身侧,催的贺彧肚子叫了几声,“爹——”
贺擎就这么放过了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内院走,贺彧抬脚屁颠颠跟上。
“休沐前陛下可有交代你什么?”贺擎背着手走在前面,离朝十几年也不免关心刚上朝廷的贺彧。
“无非就是来年的——不对,今年的官员考核,”贺彧把手里的糕点挂在贺擎背在身后的手上,随即抬头忽略他爹错愕的视线,“宫里那人说今年提前,去年八月查办了吏部大半人。”又过大半年,宫里那个又想搞什么……
“我大哥回来了吗?”
贺擎抬脚想踹,奈何年纪大了手里又提着东西只得作罢,恨铁不成钢地咬牙瞪他,“还知道问你大哥,整宿不见人让一大家人等你一个!”
“错了错了,爹——”贺彧拉长音,装的无辜,撩起袍子小跑着进了屋,还不忘顺走一摞糕点。
屋内桌旁坐着两人,是他大哥贺砚和大嫂梁氏。
贺彧撩了袍子就坐,倒是不见外“大哥大嫂,你们到了啊……”
贺砚向来话少,出口却毒的很,“这也不知道谁,不着调的在外面狼窜,听说他爹头发都让这个儿子愁得白了大半啊……”说这话也不看着贺彧,倒是跟梁氏交换几个眼神。
贺彧知道这是点他呢……
“我那是有事才出去的,爹头发也没白大半,你惯会唬人!”
贺砚冷哼一声,满是震惊道:“你竟知道我说的是你!?”
贺彧心里哼哼着也不接话,把手中的糕点递到梁氏面前,“记得嫂嫂爱吃芙蓉酥来着,路上买了点儿,”又转头对贺砚做了个鬼脸。
年夜饭没赶上只得就着初一吃,一家人在烛光映照下围坐,桌上菜肴丰盛,笑语连连,温情满室。
饭后贺彧便借着醉了称自己困了先一步回了房。
“长生,”话音刚落便从门外闪进来一个身影,“我交代你们查的事有着落了吗?”贺彧坐在桌前看着名册,指尖轻点在一个画了红圈的名字上——赵登深。
此人正是新上任的荆州刺史,是贺彧所刺史里年纪最小的。荆州此地皇帝看得重,赵登深又受皇帝提携,无法让贺彧不起疑。
“查到了,”长生此言倒是给了贺彧点意外之喜,毕竟前一次调查可是一丁点线索没有,“但……还是不多”长生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贺彧。
“二少爷,此人背后之人应是怀王,但……属下还是觉得有蹊跷。”
贺彧一一扫过,“怀王?可有把握?”前头有用的不多,贺彧直接看后面。
据他所知怀王李奉嵩不常出现在朝廷,平日上朝贺彧见他的次数也是是屈指可数。传闻怀王无心朝政还身缠旧疾,想来也是掩下野心之举。
李奉嵩并非太后所出,但薛太妃在当时也是恩宠有加,在后宫权力不亚于皇后。论才能李奉嵩也是出类拔萃颇得先帝青眼。
贺彧想到当时朝中还分了两派,一派想扶李奉嵩上位,另一派自然偏向李奉泊。后来却不知怎的李奉嵩突然病重,卧床不起。眼看三皇子大势已去,嵩党官员竟一夜倒戈,三皇子也成了这宫中的一大笑话。只是三皇子竟不记恨于此,此后不问朝廷,深居不出,对外说旧疾难愈。
贺彧眸光一沉,在脑中整理知晓的这些陈年旧事。李奉嵩虽一直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养病,但暗中已然摆上了旗子,明面上贺彧知晓的是赵登深,但在暗处还有多少现在无从得知。贺彧倒吸一口冷气,背后隐隐发毛,如今尚不知怀王立场如何,如果在这路上有一点与谢行瑾搭界,此后他与谢行瑾只会更加如履薄冰。
“长生,盯着点赵登深……”文书入火顷刻便成飞灰,“虽只是小小荆州刺史,但绝不可掉以轻心。”语气是长生不多见的冷,见贺彧如此郑重,长生也敛下眸子回复“是!”
小小刺史倒翻不出大浪,也只是个推出来的棋子罢了。事成之后在李奉嵩眼里不过一枚弃子。
贺彧想到此处便心下了然,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外叫住刚走片刻的长生“长生,过来,”贺彧压低声音附在长生耳边,“赵登深暂且不用花大心思盯着,先在暗处盯着襄阳王,”对上长生略带疑惑的视线,贺彧对他点点头,“万事小心,一有不对立马撤回来。”
“二少爷,你怀疑襄阳王与怀王暗处勾结?”
“嗯……虽不知这两个人是如何来往的,但依现在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只能是这样。”
贺彧不免心下奇怪,怀王深居不出宫中又从未有怀王消息传出,哪怕是谣言也不曾有。现在看来怀王势力早已根植,不容小觑。
“二少爷,此事你怎的如此上心?透个消息让平王去查就是……”长生不解,明明是出力不讨好的事。
“本少爷自有打算,谢行瑾那边还不定全然托出,因此……”后面贺彧没明说但长生不可能不懂。
谢行瑾此人不管放在哪边都是烫手山芋,贺彧如今不能全然相信他,尽管他说过既然同船定没有划倒浆的道理。既然他不能全然相信谢行瑾,谢行瑾凭何信他?
凭那一纸婚约?可笑!
年节一过,贺彧照旧上朝。只是会比年前早期半个时辰坐在院子里看新抽芽的柳,从鹅黄到柳绿,春天也算是走到头了。春光太短,贺彧总想着从这点点鹅黄里记下春光。
二月官员考核正有条不紊的进行,大夏全部文官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三年一小考六年一大考,更不用说去年出了那档子事,又过了大半年,积压的文书账子摞起来顶半个贺彧高,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从早做到黑,看得双眼发花。
贺彧又灌了一杯浓茶,苦得整个舌头发麻。内心腹诽,合着本少爷来收拾烂摊子的!
烛火下左右侍郎眼皮打架,头也不自觉地往下垂。贺彧盯了好一会儿竟然清醒了点,不禁好笑,“方竹,曾逐流,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没剩多少了。”
两人也并未过多客气,撑着身子站起身困得口齿不清“那多谢尚书,下官先行告退了......大人也早点歇着吧,等明日也不迟。”
贺彧点头应允,手上动作却不停,这个清明有加,百姓爱戴,晋级加禄;这个徇私舞弊,城内怨声载道,官降一等......
一个熟悉名字投入贺彧视线——赵登深。贺彧翻看赵登深上任这半年来的治理措施,面面俱到挑不出错处。倒是这等人才仅仅是个刺史还有点大材小用,推出来这样一个棋子,可见怀王身前之人都不是泯然之辈。
夜静得悄无声息,只剩灯烛燃烧的“噼啪”声,这个时辰宫门大关,贺彧回不去府,干脆找了个偏房对付一夜。
一抹暗色身影步入廊下,竟没惊起一丝风声,此人不请自来,登堂入室,暗色衣袍融于浓夜,无人察觉。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文书,来人喃喃道:“赵登深——查得挺快……”比他想的聪明。
来人把手中东西扣在烛台下便回身顺原路返回。
一声轻响,来人只微微侧头朝那处瞥了一眼,随即大步离开。深夜偷偷潜入吏部已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被旁人察觉为妙。
再者他知晓那人是谁,响动也是那人故意为之。身影掩入夜色,连同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贺彧放下手中的树杈子,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出神。
他折返回来本意想上个锁,特殊时期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篡改文书,巧的是还真有,贺彧又是个不会武的,只能捡了个还算粗的树杈子,不至于空手应付。
不过一盏茶贺彧见那人便出来了,这么短时间不足以翻找和篡改,那此人目的是什么?
他吗?但当时贺彧有意弄出响动,以那人的耳力不可能察觉不到,他还是好好地站在这。
连忙丢下树杈子步入屋内,没有被翻动的迹象,文书都还好好的摆在原处。贺彧点上灯烛忽然瞥到灯台下露出的纸片一角,连忙抬起烛台取下,连滴到手上的蜡油都无心去发觉烫不烫。
字迹贺彧见过,出自谢行瑾,但只有短短五个字:怀王,襄阳王。看到此处贺彧便更加确定怀王的确别有用心,传言在贺彧这里也能全然推翻。
思及此贺彧背后还隐隐发毛,若是今夜他真的走了,这消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回头再告到皇上面前,这可是掉头的死罪!
贺彧看着它彻底成了灰才长舒一口气,狠狠吐槽谢行瑾。
文书全处理完已是十日之后,贺彧起了个大早醒神准备上朝。
贺彧一身绯色官袍,袍上的锦鸡栩栩如生,显得人华美无二。腰间束以花犀带,玉质圆润、柔和如脂,衬得腰身精瘦确有力量,腰细腿长。
贺彧对着镜子抚了抚并不存在的皱子,不禁喟叹一句:本公子当真是丰神俊朗!举世无双啊!
“陛下,这是今年官员考核结果,”贺彧把最终汇总的文书交予皇上身边的喜顺,“还请陛下过目。”
“有劳贺尚书,平身吧。”李奉泊缓缓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在瞥到某个名字时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
李奉泊登基不过五年,还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虽然面上看不出但眼神中还是透着丝丝郁闷。
李奉泊朝下面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众爱卿散了吧。”众人纷纷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等……贺尚书,朕有话单独问你。”李奉泊等众人退下,大殿只剩李奉泊和贺彧。
李奉泊朝喜顺使了个眼色,喜顺便走到贺彧身侧,伸手示意贺彧,“尚书这边请……”
贺彧微微欠身,让过喜顺,“请……”
喜顺带他来了御书房,恭敬道;“请贺尚书稍等片刻,陛下即刻就来。”
“公公言重,为陛下人臣,自是以陛下为准,在下等多久都无碍。”
喜顺笑笑并未答话,又朝贺彧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不多时,门外一阵响动,一声尖细扎的贺彧耳朵生疼,“皇上驾到——”
贺彧抚袍将跪,末了听一声,“爱卿免礼,”便起身看向李奉泊。李奉泊未着朝服,鎏冕也已摘下,露出面容。
李奉泊如今还不过三十,面上沧桑尽显,眼角处有些细微褶子,怎么说,有点老。
贺彧想到谢行瑾那张脸,不禁感叹,明明年纪没差多少,怎的容貌却是云泥之别!?
“赐坐,“李奉泊吩咐喜顺搬来椅子给贺彧,”特意留下贺尚书是为了官员考核一事……有些话朕想单独与尚书交代。”
“陛下若有疑问直接问下官便可,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贺彧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只得顺着话说。
李奉泊拿过贺彧在朝上递给他的文书,眉目间略有思索,“朕见这今年的官员调动跨度比上次大许多……地方上降职革职的比晋升的多出许多,难免不会激起其他人的怨怼之心。”
贺彧料到李奉泊会问此事,不慌不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官员革职降职之地都是小乡县,特别是荆州此地,官员仗着一家之大在县里作威作福,做的都是罔顾人伦之事……百姓也是积怨已久,奈何消息传不到长安,也是现下才……”贺彧语气诚恳,把那恶人所做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话未说完便被李奉泊抬手打断,“想来是朕疏忽了,去年荆州一事竟只顾惩处所牵连的一众人,却忘了乡县更容易出问题……”李奉泊眼珠转动,想起来什么似地对贺彧道:“有劳贺尚书,朕想起离上一次考核已过去四年之久,这一下子让贺尚书处理四年积压的文书,朕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贺彧连忙起身朝李奉泊行礼,“微臣不敢,陛下既能把此事交予微臣乃是微臣之幸,臣何能担当此言!”
“哈哈哈,快快请起,”李奉泊笑了两声,“贺尚书年纪虽轻却能担当大任,朕甚感欣慰……还望贺尚书时刻警醒自己莫要步了汤陵的老路……”
“臣定当谨记陛下之言。”贺彧应下。
汤陵——前吏部尚书,贪污谋反之罪,最后被扔在乱葬岗,估计尸骨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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