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陈乐央逃也似的躲进卫生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绯红的脸颊,忽然为自己的别扭地行为而发笑。

打开水龙头,陈乐央双手捧水冲了把脸。她赶来得急,什么都没带,好在上午洗过澡,脸上也就只涂点口红,没擦粉底,不用卸妆。

洗手间出来,陈乐央走到床的另一头,单人病房的床是一米八的大床,足够两人睡,她脱掉身上的毛衣,里面是浅粉色吊带,又脱掉裤子,只剩下内裤,她坐到床边,拉开被子一角赶紧躲进被子里。

陈乐央还以为周浔衍睡了,没想到他翻身过来,把她圈入怀里,含糊地说道,“关灯睡觉吧。”

灯的开关就在她身后的墙上,往常他们睡觉都会留一盏台灯的灯光。

医院病房的灯比外面的灯光都亮,一开好像白天一样,确实让人很难入睡,但关掉的……她担心他会睡不好。

磨蹭时,却听他说,“我看不见,不用给我留灯。”

陈乐央爬起来,关了灯,再缩回被子里,周浔衍的大手盖到她的脖子位置。

阿衍最怕黑,可他却长时间滞留在黑暗里,他一定很恐惧、很无助……她转个身与他面对面,窗外有月光斜照进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能看到他的面部和遮住他双眼的医用纱布。

是啊,她欠他的偿还不尽。

“央央。”

他低低叫她。

“我在。”

很久以前他总是央央,央央的叫她,她最喜欢他这么叫她,心里会跟吃了自己最喜爱吃的甜品蛋糕,一样甜蜜。婚后他多数情况下是连名带姓的叫她。

除了行夫妻之事时。

陈乐央默默等待他说接下去的话,周浔衍却是紧闭起双唇,不再开口。

阿衍……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突然叫她吧。

其实周浔衍想说的是—央央,如果后天拆线仍看不见,我们就办理离婚。

他会跟她办理离婚,放她自由,不是说他有多心善,也不是什么怕拖累她,只是不想每日被她观看自己的丑态,再说了,好得相识一场,一个前夫总好过亡夫。

之所以没说出口,周浔衍自己也说不明,可能是觉得自己不会衰到极点,才二十六七岁,盲了右眼,光明少了一半。老天应该不至于专逮着自己下死手,对自己这么残酷。话说在前头,总归有些许尴尬。

*

清晨,东方出现浅浅的鱼肚白。陈乐央站在窗户前,俯瞰底下医院道路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又三五成群的围聚。大清早这样的景象,也就只有在医院才会见到。

“嫂子。”周叙之急匆匆地赶来,他眼睑下乌青,肉眼可见地疲惫。

陈乐央关心问,“昨晚没睡好?”

他笑笑说,“同事临时有事,我代替上了夜班,这不才下班,我换了身衣服赶紧过来了。”

这么说他连续上了一天一夜的班?难怪看上去这么疲倦。她建议,“那你还是早点回去睡一觉,你哥这儿有我。”

周叙之双手搭在冰冰凉凉的不锈钢护栏上,“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来了,今天我哥拆线的日子,再不过来像什么话。”

“你说你们亲兄弟斗什么气,说不来还真就不来。”这事,前天晚上周叙之电话里和她说起过,当时她就觉得无奈又好笑,这会想起来仍想笑。

周叙之只好实话实说道,“这不给你们俩腾空间。”

陈乐央“噗嗤”被他这句话逗笑,他歪头看她,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容愈发明朗,“嫂子,我就说只有你能降住我哥,嫂子你真厉害。”

厉害?

陈乐央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脸皮比较厚,死缠烂打。

“小时候,我就觉得只有你管得住他,记得有一次,他带着自己手里那一帮人,晚上要和另个帮派的约架,我劝不住他,只能找你,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你挡在他摩托车前,说什么都不让他走,他为了避开你,却不小心带倒了你,把他吓得他连摩托车都不要了,因此放弃了去打架这个事。”周叙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得轻敲护栏,想起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禁觉得有趣。

周叙之说的生动形象,她的脑海里已重现当时的画面,就记得当时自己倒地后,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哭,周浔衍蹲在地上不停地哄她,还向她保证不去了,这才消停。

陈乐央细白的手指压了压耳边的发,脸颊微微烫,“你都说了是小时候。”

“嫂子,现在仍然是。”周叙之确信。

“……”

陈乐央莞尔,不打算在与他深度探讨这个问题,正要揭过这个话题。周叙之却是再度开口,“嫂子有个事,我想有必要告诉你。”

与她有关?

他特意打电话约她出来,就不可能单单是闲聊。

“是有关我哥眼睛的事。”周叙之停了一下。

陈乐央心里一紧。

他接着说道,“我哥的右眼,眼内腔总是反复感染发炎,从而导致炎症蔓延到左眼,进而引起左眼总是有炎症、眼压升高的情况频频发生。这次手术目的是消炎加解压,却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陈乐央听不太明白,“你是说右眼还是左眼?”

阿衍出问题的不是右眼么。

周叙之十指有频率地轻敲着护栏,表情变得凝重,“左眼。”他侧转身看她说,“不,准确说是双眼。如果不遏制住右眼的病势,不但右眼保不住,左眼也会因为青光眼等病症失明。”

陈乐央接收信息能力迟缓,这会儿还有些懵, “那……那怎么能遏制住左眼的病情?”

周叙之,“摘除右眼。”

陈乐央摇晃了一下身体,“一定要这样吗?有没有其他方法?”

周叙之点头。

“阿叙,你的意思是让我劝他做摘除……”说不下去,变了声调,哽道,“摘除术吗?马上吗?” 她隐约记起,周叙之曾在电话里说过这个,只是当时她心里混乱,想的都是阿衍在香港,我要去看他。

周叙之摇头说,“我哥眼睛炎症目前暂时控制下去了,半年内应该不需要再动手术。但嫂子,专家的建议是半年后一定要摘除眼球。”

陈乐央吸了口气,全封闭的窗户,不知道哪里漏进来冷气,她全身汗毛都在颤栗,“阿叙,你呢,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她还抱有一线希望,“其他国家呢,全世界都没办法吗?”

摘除眼球,别说周浔衍,连她都无法去接受,真的太残忍了。

周叙之学医这么久,可以说见惯了生死,他尽量理智地给她分析利弊,“嫂子,长此以往看,做摘除术是保住左眼唯一的办法。其实你也知道的,哥哥的右眼只有光感,当年爸妈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住我哥这只眼睛就是想等未来科学发展,能有治疗的方法。他们认为只要眼睛在,就还有希望,不仅仅是你们这么想,连我也一样。前几天我去找了眼科权威专家,这一刻我多想主任能推翻我对病情的认知。”

陈乐央脸颊已被泪水打湿,周叙之不忍看她,“嫂子有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劝劝我哥。你知道哥的,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动摇,爸妈都不行。另外,我哥和我爸之间,争锋相对多年,要是让我爸知道,他一定会把他绑去医院,如果绑不过去,即使打个半死也会强行带过去。”

真的只能这样吗?少年时她的一个失误害他痛苦一生。现在让她劝他摘了眼球,岂不是等同于她亲手剜去他的眼。

*

“哥,感觉怎么样?”

除掉两只眼睛上的药物,拿掉保护眼睛的纱罩,一团纯白的光圈,在眼前膨胀,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蒙尘的镜头,被一点点擦拭干净,周洵衍眼前的景物慢慢回归本色,他看到距离他最近的是接诊他入院的主任医生,他往左转了点脖子,看到了伸长脖子焦急等待地周叙之、陈乐央。只是站在床尾的人是谁?五官模糊不清,似乎是他请来的护工。他竭力睁大眼睛,越是想去看清,却越发朦胧。医生在他眼前摇了摇手,“看得见吗?”

他闭了闭眼,“看见了”睁开依然如此,“但很不清楚。”

医生拿裂隙灯给他两只眼睛各照了一遍,放回口袋说:“正常,需要恢复期,大概一个月能恢复到七八层视力。”

“哥,别着急,任何病都需要恢复期。”周叙之宽慰道。

周洵衍扭头看见周叙之身边呆立不动,一言不发得陈乐央,“怎么?我现在可以看见了,你不开心?”

他的话让她为之窘迫,摇摇头,躲避开他的目光,“胡说什么,我高兴得”

周叙之以还有问题请教,便请医生到外面详谈。那位护工也是个相当有眼力见的人,赶忙跟着他们一道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周洵衍把双腿放到床下,拉下她的手腕,示意她做自己旁边。

“在想什么?”

陈乐央领会了他的意思,坐到床上,思索再三道,“其实我在想你既然好了,那我明天可以先飞回去了。”

周浔衍神色复杂地端详眼前的陈乐央。前几天缠着自己要留下的人是她;口口声声说对自己不寸步不离地是她;迫不及待地要走得亦是她。这个女人她到底有几张面孔。

周浔衍不做声,让陈乐央无端心慌,呼吸紊乱,慢声慢气为自己解释:“学校有个公益活动,我一个月前就报名了。昨天通知下来,后天出发去西北部坛安市下面坛黎初中,参与为期半个月的阳光之行公益课。我明天回去准备准备,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

“依照你的意思,通知下来你就会走,我只是比较好奇,如果我眼睛没好,你是走,还是留?”周浔衍提出疑惑,看她又要如何解释。

她咬唇,说“可你已经好了。

他语气加重,“回答我的问题。”

陈乐央理性地回答:“如果你没有好,我会去和学校商量取消这次行程。但阿衍你现在已经好了,所以这个假设没有意义对吗?”

他站起来俯视她,眸色深了几度,忿忿道:“想走不用等到明天,陈乐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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