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炼烟(七)

书房里,两位少年一人捧了几张写满批注的纸张,似是拿了什么稀罕物事般,均是惊诧的模样。

“殿下,这郑家女郎是挺厉害。”杨丞元将纸张凑近窗棂,往树影里举着那纸瞧着。

陈琰将思绪抽离,瞧着好友百年难得一遇的求知若渴模样,似乎经这一晌的琢磨,大彻大悟一般。

他放下手中湖笔,揉肩问道:“哦?可是看出什么心得不成?”

“嘶,您瞧,这郑小姐的字迹,当真称得上那‘字如其人’四个字。您瞧这一撇一捺,颇有当代鸿儒曹大家的风姿,又多了两分女儿家的柔美绰约,虽字字句句都是些如冯先生经常讲的那些治世大道理,却当真让人赏心悦目……”

“丞元……本殿觉得杨大人送你去国子监学习,当真是有几分道理在的。”陈琰听着这口若悬河如同观赏墨宝的言论,只觉得这好友怕是要把腹中的墨水都要讲完了,他扶额打断,无奈道。

“殿下这话我可不爱听。”杨丞元收起那副纨绔不羁的模样,而后笑嘻嘻道,“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呀,看见这些什么‘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简直是头都要炸了。丞元今日既然敢认殿下做兄弟好友,那便只信一句话就够了,‘忠臣不事二主’,太子殿下如今圣恩隆重,又有殿下这般勤学明礼的皇孙,我虽没什么大智慧,倒也知道只要与殿下同心,日后也可做个享乐逍遥的纨绔,哈哈哈……”

“唔、痛痛痛……殿下,您这力道又大了不少!”笑声戛然而止,而后传来少年一声痛呼。

“怎么?方才还一副忠君事主的忠贞模样,怎得这点小痛还受不得?二郎这身娇肉贵的模样,怎么还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莫不是皮又痒了还得去操练操练?”

这来人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青年,声线粗犷,大步走上前如同拎了个小鸡崽一般,一边喝道一边将窗边少年拎过来,又转身朝陈琰行礼示意。

那方才还甩出一堆大道理的少年顿时如被人掐住喉咙的鸡一般,战战兢兢一副乖巧模样,讨饶道:“大哥,我不敢了。”

陈琰也笑着开口:“丞元他只是逞口舌之快,平日里守礼得很,杨校尉莫要当真。”

“就是就是,额……我定然是要好好学习武艺,好好读书……”少年小声嘟囔,讨好笑道。

“唉,何时我家二郎也能如殿下般勤奋上进,那便是我庆平伯府的幸事了。”杨家大郎丞川恨铁不成钢道。

“校尉此言,实在是不敢当。丞元,今日所学,待你有所悟,明日再谈如何?”眼瞧着这谦虚的皇孙冷不丁挖了个坑。

杨丞元待在原地,过了片刻才从喉咙里挖出个低音:“是,殿下。”

陈琰这才唤了一声“止戈”,收拾了方才看过的注解与译本,带着门口静候的侍卫止戈扬长而去。

止戈眼见这闷头钻研了一晌的殿下脸色转晴,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殿下成日里在外头端着个如玉君子的做派,时候久了当真有些不习惯呢。

若不是殿下的至交亲友,谁能看见殿下这挖坑不眨眼的一面呢?

帝王之家,能长大的向来不是良善可欺之人。

郊外田庄,好一片茂林修竹,远远是座披着青翠色的丘陵。

马车“笃笃”而行,少女拾帘远望,似是专注地瞧,又似乎带着几分消沉失神。

前面便是郑家的田庄,离那处宅院越发近了,郑了卿放下车帘,低声道:“阿沁,叫车夫传个口信,今日我出来查账,在庄子上待两天,让母亲不要担忧。”

“小姐……”鹤沁担忧看向她,而后听从吩咐,掀开前头的布帘,唤了声马夫将话递了过去。

天上日头似是烟熏火烤一般,将一天的暑热闷在空气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树枝掩映里,有急促尖锐的蝉鸣,似是要将说不了的无奈怨怼尽情用声线吼出来般。

马车驶得很稳,将干燥飞扬的尘土碾过,短暂扬起又缓缓落下,留下一道浅显的车辙印子。

“应徐徐图之才是,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是我看得短浅。”郑了卿复盘清晨的不欢而散,落下这句语焉不详的结论。

东宫一处宫殿里,少年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蹙眉道:“遂之,派人去盯着郑家小姐,我有些不放心。”

窗外有道挺拔的影子低声回应,而后悄然离去。

“止戈,本殿有话要问你。”

殿内安静候着的少年这才走上前,行礼回道:“属下听着。”

案上两张宣纸,笔墨未干。

细看一张上行书写就“公刘”二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另一张镇纸下压着的纸张,则是后写的“民”字,只这字慎之又慎,似是存了犹疑般,笔锋回转处略显飘忽。

止戈将桌案的情形收入眼底,静等问话。

少年望着那两张宣纸,道:“今日早朝,有大臣提及此前父亲去西北赈灾一事,又提议召集工部、户部大臣前往云国境内重要州城体察民情,修缮水利。这事,你可听说了?”

止戈点点头,不解问出声:“陛下极看重此事,听闻早朝上众大臣皆在商讨此事,让在明日朝会之时拟好名单呢。”

“依你看,此次体察民情,加派皇室中人是否可行?”陈琰将指尖落在这“公刘”二字的墨迹之上,顺着笔锋走向勾勒。

“这……此前太子殿下已然亲自去过西北,其他皇子再南下巡察,似乎有些大材小用?”止戈说着,这才有些明白言下之意,连忙劝道,“殿下您是皇孙,又是太子殿下膝下唯一的子嗣,年岁尚小,如何能去吃这些苦头?还请殿下三思。”

陈琰摇头,沉声道:“并非如此,虽郑家小姐意图不明,到底是提醒了我。‘笃公刘,匪居匪康’,食百姓供奉,不能稳坐高台,无视民生。史书典籍、百官论政,皆是参考,若要懂民生体民情,还需亲自去历练才是根本。”

少年仔细将两张字卷起,似乎将今日的郁气有了纾解之地,他起身道:“需得与父亲商议此事。止戈,替我收拾包裹细软,我去去便回。”

东宫,经世殿。

太子陈煐瞧着方才及他肘高的少年,一脸严肃将这卷起的纸轴递给自个,低头瞧了瞧儿子,亦是认真将这纸轴接过,小心摊开其中一个。

他低头瞧着映入眼帘的两个大字,点评道:“嗯,阿琰,你这手字是进步不少,行书随性随心,我瞧着你这字虽显稚嫩,却也是动了心思的。‘公刘’二字,我记得前几日你倒说过是冯老让你们辩论交流的,可是阿琰对那日学堂之事仍旧有惑?”

少年站姿如青松,阳光从窗格中透进来,十几岁的少年带着赤忱果敢,眼神干净透彻,不染半分阴霾。

他心底似乎有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于内心幽微处扑朔亮起。

“父亲,儿子生于皇室,长于宫廷,常以皇室长孙自居,却不曾真正体会民生疾苦,如今心有所悟,请愿去看看我云国的稻黍稷麦,水利如何,耕种如何……”

陈煐读懂他话中意图,挑眉将另一张字打开,继而叹道:“这‘民’字,不似方才二字落笔有力,笔锋回转处多了丝犹豫。看来我们皇孙也长大了,知晓这民生多艰,需得仔细琢磨,小心写就啊。”

他多了几分满意神色,这才颔首,道:“旭日初升,亦有霞光照耀半边天的。愿吾儿此行有所感悟,下次落笔,更添几分笃定明晰。”

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父亲这般痛快,倒是让少年不敢相信,再次确认:“父亲的意思是,允许儿子跟着工部户部的大人去巡察?”

“嗯,这是好事,又为何不允?且去告诉你母亲,好好同她说会话。回去收拾行囊,早些歇息吧。要知道,这巡察一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是,儿子必定不让父亲失望!”

时值中午,过来议事的宫人相继离开。

崔氏接过一碗沁凉的乌梅浆,啜饮一口,放下瓷碗,抬眸看向站在跟前的少年:“你要跟着去南方巡察?你此前极少出都城,这事可与你父亲商量过?”

少年拱手道:“母亲,孩儿方才已于父亲相商,因事情急了些,这便过来告诉母亲,让母亲放心些。”

崔氏示意他坐在一旁,思考一番,这才说:“要成事万不能娇养,去看看黎民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对你也多有裨益。你父亲既然应下此事,我儿便放心去吧。”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又将他搂在怀中,这又接着叮嘱:“阿琰,此行山水迢迢,纵然你是皇孙,也不能肆意妄为、动辄生事。切莫因为吃不得苦头耽误了诸位大臣的正事。”

少年这才露出些羞赧,哄道:“母亲,阿琰已经长大了,也想为民生社稷添一份力,还请母亲在都城,安心等我回来。”

“你这孩子,也罢……都说你沉稳懂礼,我瞧着总是不放心,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要向各位大人好好请教学习,再不成,向你父亲舅舅他们去信,总能解惑……”她抬头唤道,“阿绣,暑气重,给殿下抓几副这乌梅浆的方子,再将这饮子所用之物誊一份让殿下带着。”

廊下守着的侍女连忙应了退下。

崔氏这又想了一遭,补充道:“可是止戈那小子与你同去?”

“是他,儿子方才出门,也已让他整理细软。”

“你们这些毛小子总是粗枝大叶,南方湿热,岭南一带又多瘴气,若去不了馆驿,便得餐风露宿。快些回去添些驱除蛇虫鼠蚁的草药,这也是必需之物。”

崔氏想着,忙催他回去了。

PS.这篇是皇孙陈琰与丞相嫡女的养成系故事,前期少年阶段,节奏也是稍稍放缓的哈。

感兴趣的宝子,此处推荐一下作者的另一篇《关山月》,时间线向后,男主胞妹的故事,节奏快,转折多,是一篇马上完结无需养肥的故事。[比心]

《关山月》

逆天改命重生贵公子×明眸善睐跋扈长公主

文案:

云国甫元九年三月,罪臣宋期死于弱冠后的大雪里,无人挂念。

重来一次,当宋期又一次踏入牢笼、陷入泥沼,成为人人避而远之的阶下尘,曾经清冷禁欲的靖远侯三公子、京都贵女意中人、前途不可限量的太医令,是否会再次选择那条以死证道的路,又或是苟且偷生成为蝼蚁。

旭泱公主陈安澜,皇室中最受争议的长公主。天家血脉,身份贵重,十三岁随军作战,及笄之年突袭敌营砍下敌军首领头颅,以少敌多守住朔州,让敌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她心中有一轮明月,乌云也遮不住皎白月光。

人人都说,攀上公主是罪奴宋期的幸运,谁人又知,她是他深陷泥沼的救赎,他也是她独一无二的月色。

前生擦肩而过又如何,今生甘愿入局,以身为棋,且看如何在这混沌世间,讨回公道。

(放在末尾:新人作者为爱发电,如有不当请提建议,不玻璃心,一定会好好听取建议的哈,请多多收藏[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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