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工明天到公司能把那个方案B发给我吗?”
“B是吧,我现在就发给你。”叶嘉文放下背包又打开电脑,电话里同事惊讶道:“你还没回去?”
“嗯,太忙了。”
“注意身体啊,都十一点了。”
叶嘉文被这个时间刺了一下,恍然想起末班地铁在十一点半,给同事发完文件就匆匆收拾东西跑下楼,跑到言公堤地铁站,正好赶上。
车厢空空荡荡,对面的陌生女孩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听到报站,抓起包站起来。叶嘉文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他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附近出了一起恶性犯罪事件,一个晚归的女白领被跟踪抢劫,差点丢了性命。叶嘉文心想:这女孩知道么?她一个人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不担心么?
他在女孩后面上电梯,两人隔了五六米,都是从A口出站,路线一模一样。估计是感觉到了后面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她警觉地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跑出了地铁口。
叶嘉文想说我不是变态啊……然后看到上升的自动扶梯尽头,女孩像小鸟一样扑进男朋友的怀抱。
原来是有人在等着她回来的,把她记挂在心上,时时想起。
老小区的路灯光泛黄,水泥路面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像件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旧衣裳。前面估计有人刚进去,楼道灯还亮着,叶嘉文拾阶而上,走到六楼和七楼中间的平台,灯一下就暗了。按钮在每一层的门边,他上下都够不着,只好继续往上走。
“回来了?”
陈季琰细细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叶嘉文像从梦中惊醒。抬头看,她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已经是十月,一场雨过后天就冷了,她穿着件薄薄的长外套,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不知道冷不冷。
叶嘉文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低头掏钥匙开门。
陈季琰好像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似的,十分自然地在玄关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去,把外套甩在椅子上。看他盯着自己,她有犯了错的感觉,下意识地又把衣服拿起来了,“放哪儿?”
叶嘉文指了指大门旁边的一个衣架,上门挂着零星几件外套,都是叶嘉文自己的,每一个褶子都被按平,干干净净。
陈季琰人在屋檐下,听话地把衣服放好了,见他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脸,终于莫名其妙起来:“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你没给我钥匙啊。”陈季琰向他伸手,“虽然在这儿也住不了多久,可钥匙总得给我吧?”
陈季琰在星期六的早晨拖着行李箱闯进了叶嘉文的蜗居。
之所以说闯,是因为他根本没说请进,是她自己等门一开就把胳膊腿往里一伸,接着是行李,再往后是她身体的剩余部分,叶嘉文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在餐厅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叶嘉文因为睡眠不好头痛欲裂,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讲,开口就是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她听到他的质问,仿佛很吃惊,“我想来问问你,你上大学前我给的五十万还在么?”
陈季琰就是这么赖在了叶嘉文家里。
叶嘉文当天下午就出门去酒店住了,陈季琰看他拿着大包小包出门,跟在后面捡起一只袜子:“掉了。”
他在离家一百米的快捷酒店住了两天,冷静下来想了想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遂决定等夜深人静,估摸着陈季琰睡下了再回去,避免见面。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连把钥匙都没给她,她在家坐牢似的呆了两天,周一出门去了趟工地,回来后就站在门口等他到晚上十二点。
陈季琰占了刘章住过的那间卧室,外面连着阳台,洗衣机就放在阳台上,她如果在这儿住着不走,他连衣服都洗不了。叶嘉文越想越难受,但陈季琰在门口站了四个小时这件事让他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
她又看穿了他的心事:“你别担心,我自己有家,在这儿住不久。”
“你自己有家,干嘛来我这儿?”
“来看看我那五十万都花在哪了。”陈季琰的眼睛很大,脸又小,盯着对方看久了就有点吓人。叶嘉文心跳加速,想她又要发疯了,立刻转移话题:“备用钥匙被我室友带走了,明天给你弄把新的。”
“明天你不上班吗?”
“……下班后去。”
“那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下搅乱了叶嘉文本来就不甚清醒的脑袋。他胡乱冲了个澡躺在床上,这句话在他的脑中无限回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植物香味,是陈季琰最爱的佛手柑。
她只住了两天,家里就到处是她的味道。
陈季琰在外面敲门,叶嘉文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事?”
“能进来吗?”
“你在门外说吧,我听得见。”
“你家有多的床单和被子么?我没有带,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刘章留下的破烂里唯一能用的就是一张宜家床垫,孤零零地躺在隔壁房间里。大小姐陈季琰就在这张光溜溜的床垫上睡了两个晚上,没有被子,没有枕头,像个可怜的小动物。
陈季琰原本低着头抠手指,眼前突然一亮,是叶嘉文开了门。他穿着短袖短裤,还是个男大学生的装扮,摸着后脑勺说:“走吧。”
叶嘉文从储物柜里掏出的是一套浅灰色寝具,已经下过水,但还没用过,摸起来软软的。他本来做好了给大□□的准备,没想到大小姐只是要他来搭把手,换床单被套这一整个流程她都无比娴熟。
陈季琰知道他疑惑什么:“读大学的时候学的。”虽然只读了两年,到最后也没拿张毕业证书回来。
铺好床,这间房间才有了卧室的感觉。叶嘉文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声说了句早点睡,转身就进房间把门关上了,陈季琰看他觉得好笑:跑得这么快,她还能咬他一口啊?
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里头又传来哗啦啦锁门的声音,这回陈季琰真是一下没忍住笑出来了。
叶嘉文把配钥匙这件事写在了自己的备忘录里,第二天早早地就要下班。孟书妍惊讶地问:“不是说把方案做完了再走吗?”
“临时有事,明天早点来补吧。”他背着包步履匆匆,有出门赶集的架势。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又折回来,孟书妍下意识地站起来用身体挡住电脑。叶嘉文看她神色紧张,觉得纳闷,“又闯祸了?文件没保存?邮件发错了?”
“这种低级错误我入职前就不犯了。”孟书妍庆幸自己平时每天能跟他说上一万句,烂话随口就来,都不用动脑,“干嘛啊?”
“今天你也早点走吧,别熬太晚。”
叶嘉文终于彻底离开了这栋楼,孟书妍浑身僵硬地坐下来,甩了甩头让自己镇定一点,继续认真研究屏幕上的签证和机票信息。研究了十分钟,泄气地掏出手机给陈季琰发短信:琰姐,求你帮个忙行吗?
打字打到这儿,孟书妍有点沮丧。
她怎么连办个签证、买个机票这种小事都要找人帮忙啊?她要是吴明川……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废物。
手机震动,陈季琰迅速给她发来了一个旅行社的电话号码。
天还没黑,地铁里人挤人,这条走过无数遍的通勤路线第一次让叶嘉文如此不安。还没走到小区门口,陈季琰通了灵似的给他打电话:“你吃了吗?”
“……没呢。”
“那在楼下买一点葱吧。”
老小区出门就是市场和路边摊,叶嘉文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手买了个五毛钱。
爬上七楼一开门,扑鼻一阵肉香,陈季琰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回来了?”
叶嘉文不出声,走到厨房门口,她正在水槽边洗东西,灶上炖着一锅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烟。她转身要拿什么东西,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叶嘉文吓得一哆嗦,一棵小白菜从手里滑下来,被叶嘉文眼疾手快地接住。
“把我吓死你有好处?”陈季琰认真地发出疑问。
叶嘉文板着脸孔,不搭理她这个笑话,掀起锅盖看了看,里头是牛尾和枸杞,应该炖了挺久了,汤汁都呈乳白色。
“哪来的牛尾?”
“我拜托邻居家大姐下楼买的。”陈季琰很得意,“葱呢?”
叶嘉文指指塑料袋。她拿过来洗干净了切成段放进去,尝了尝咸淡,自言自语:“不错啊,没退步。”
他终于开了金口:“美国大学还教这个?”
“我妈教我的。”陈季琰轻声说,然后突然想起了钥匙这回事,放下汤勺向他伸手:“钥匙配了吗?”
叶嘉文在买葱的小摊旁边花两块钱配了三把,她接过了,随手塞进口袋里。叶嘉文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条长度直到膝盖的大裤衩,裤衩本衩长得十分熟悉,正是他的睡裤。
他的血液一下不听使唤地往耳朵尖涌。
陈季琰看他脸色又不好了,扪心自问这次真没故意刺激他,“你身体不舒服?”
“你穿的是我的裤子。”
陈季琰撩开围裙看看裤衩,又看看他,“在阳台上挂了三四天了,我穿一下也不会穿出个洞,少爷您放心吧。”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个人都眨了眨眼。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锅里的汤在咕噜咕噜冒泡。陈季琰先开口:“我晚上洗干净还给你。”
“……你穿着吧,我还有。”
一整个晚上都过得稀里糊涂。
吃完饭叶嘉文说自己来收拾,陈季琰也没客气,把碗筷一放就躺到刘章留下的懒人沙发上,叶嘉文洗完碗出来,就看见她翘着腿拿着平板看视频。运动裤的下缘太宽松,她一跷脚,整条光溜溜的大腿都露在外面,叶嘉文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低声说:“你去床上看吧。”
陈季琰莫名其妙:“没洗澡呢。”
“那就去洗澡。”
“别指挥我啊。”陈季琰隐隐有点不高兴,叶嘉文却完全没读出来,火上浇油:“还有,别跷脚,这你跟我说的啊,跷脚会长长短腿。”
陈季琰理直气壮:“还没发育完才会长短腿呢,我早就不长个子啦。”
叶嘉文说不过她,张张嘴又闭上了。
叶嘉文又躲进了房间,躲她像躲洪水猛兽。
陈季琰看着他紧闭的房门,慢慢躺倒在沙发上。
面前的屏幕上,邮件图标右上角的小红点显示她有新信息,点进去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邮件内容用英文写就,说:“有些事您需要知道。”
照片上的建筑她也非常熟悉,郑公馆,全世界她最讨厌的地方。吴明川坐在郑修齐对面,舒展四肢靠在椅背上,是个很自在的姿势。二人面前放着一堆纸质资料,郑修齐用手指着字,跟他说着什么。
陈季琰一张张看完,点击删除。
楼下突然有车子鸣笛,她被吓了一跳,平板电脑从大腿上滑下去,屏幕朝下响亮地摔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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