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深秋时节的阴雨天,清早天光大亮却不见太阳,荒山间草木杂乱,雾气里始终萦绕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一处好似人侧身而立的巨石下方,传出窃窃私语,青面獠牙的饿鬼们正在排着长队。
**外化的它们或头颅硕大,或腹部隆起,或双臂过膝,或长舌飞出,往日里惯于同类相食的众鬼,此刻聚在一起,竟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目光不时撇向前方漆黑的洞口。
“东西都带了吗?”有鬼在问。
“带了。”
“这可是我费好大功夫弄来的,等会儿穷鬼大神见了一高兴,嘿嘿......”
慕名而来的饿鬼都知道,有一位无所不能的穷鬼大神在此修行,想要求大神施恩赐福,必须带好东西来换。
不过,可不是所有饿鬼都会相信。
“闪开!”
身形高大的恶煞蛮横地挤到了最前面,满身戾气地大喊:
“狗屁的穷鬼大神,老子今天倒要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何北七戴着面具端坐洞内,无奈一笑,都说是穷鬼了。
一个上午,这已经是遇到的第三只了,他早见怪不怪,抬手不紧不慢地拿起了一旁加强改装的雷电权杖,又从身后的箱子里取了一个小东西出来。
这才理了理身上的长袍,缓声开口:
“下一位。”
格外清亮的声音倏尔传出,尾音里还带着山洞内交叠的回音。
恶煞闻言,哼了一声,刻意挺直胸膛走了进去。
在它后方,饿鬼们的队伍排得更加整齐了,所有鬼都静默无声,整齐划一地仰头瞩目,等着看好戏。
“装神弄鬼,给老子......”
很快,山洞内恶煞的声音戛然而止。
短暂地停顿结束,洞外饿鬼们眼前一亮,一道炽热的白光猛然呼啸而出。
“啊啊啊——啊啊——”
恶煞撕心裂肺的哀嚎,惊破了山野的宁静。
洞内,足足三分钟电击之后,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满是肉质焦香的味道。
恶煞踉跄着看向端坐高位的神明,阴影遮挡了所有细节,只留下不容逼视的轮廓,以及神明身后光芒万丈的法环。
神明持着权杖一只手缓缓伸了过来,它吓得赶紧往后躲,可很快,它发现那手心里似乎托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
是给它的?
它不敢造次,颤颤巍巍地将双手举过头顶。
“乖~”
清亮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山洞里,白色的小东西被安放在了饿鬼手上。
——那是一块大白兔奶糖。
傍晚时分,群鬼退去,荒山里只剩下何北七一个人的声音。
“都是些什么垃圾东西。”
如同萨满祭司一样的长袍还穿在身上,但鬼脸面具早被丢到一边,显露出一张净白明朗的脸。
汗液浸湿的黑色短发被人随意撩起,不经意地凌乱更衬得那精致的骨相浑然天成,好似清泉晨露般澄澈的眉眼,与周遭颓败的一切满是违和。
当!
何北七盯着面前一堆废铜烂铁狠踢了一脚,感情他大老远跑饿鬼道,是开废品收货站来了。
他看了看身侧勉强挑出来的几个青铜小件,带这么两个半玩意回去,连他这次的成本都赚不回来,他可真成了施恩赐福的穷鬼大神了。
施恩给别人,自己是穷鬼。
说是山里晚一些要有什么地震,洞外排着的队伍早早就散了,他一个人在山里待到天黑,最后震是震了,回头看向自己那踏了一半的洞口,对,没错,就只震了他的这一亩三分地。
这种时候,不信邪是不行的。
他这人一向运气比较好,去送外卖,送一半撒一半,再搭上个摔废的电动车,两个月下来含泪怒亏三千块。进写字楼,待过的公司没有超过三个月的,他干的挺好没被开除,是公司都黄了。
直到突然的一天,意外跌入进全然不同的世界之后,穷鬼的搞钱事业才有了新思路。
经过多次试验,他发现自己所穿梭的世界,似乎刚好可以和六道轮回中提到的对上,什么天神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而他这一趟,便是从人间穿梭到了饿鬼的世界。
这个破败凶残的异世,日用品还停留在青铜器时代,一些物件的样式和人间殷商时期的古董类似,刚好被他钻了空子。
只可惜啊,他又看了一眼那几个四不像......
破项目,资金回流太不稳定。
穿梭来这一趟不容易,他想起上午闹事的饿鬼,逮着一个地方羊毛薅得多了,如今暴露的风险越来越大。
站在山间向远眺望,前方两个山壁之间一片灯火通明,那里是整个饿鬼世界最繁华的地方——饿鬼城。
今天日子特殊,他准备去那里碰碰运......
呸,准备去那里碰碰鬼。
他算是提前联系好了业务,这会儿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等鬼。
末了,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何北七快速戴好了面具。
此行带路的,是他精心挑选了许久的虔诚“信徒”,胆子够小不会轻易暴露他的身份,同时,又带了点小机灵,各路消息都能知道一些,方便他打探了解。
“怎么样?鬼喜节开始了吗?”何北七低头问。
夜晚下山路崎岖难行,将权杖背在后面,他一边打着手机的手电筒,一边拎着长袍一角,脚下每踩一步都万分仔细,毕竟饿鬼道的野山里可什么东西都会有。
话刚说完,就只见前方光圈边缘,照出来了一张怒目圆睁的死鬼脸,带路的饿鬼“啪叽!”一脚踩了上去,他当即恶心地一哆嗦。
接着,便看见饿鬼俯身将那踩烂了一半的头颅拿起,双手捧着放到嘴边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何北七:“......”
饿鬼没忘记大神的问话,吃了两口之后,赶忙转身回复。
“开始了,从今天一早就开始了。”
说话间,扭曲狰狞的五官直怼在手电筒光前,嘴里鲜血狂流不止,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何北七条件反射到险些一个**兜拍上去。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了两个字:“带路。”
动物界中同类相食的现象也算常见,但当目睹的是与人类样貌特征有八成相似的饿鬼时,还是很挑战他的三观底线。
饿鬼世界资源极端匮乏,城内居住面积有限,大多数低等饿鬼都是枕地盖天四处游荡。好在大家也都不挑食,什么时候饿了,直接就近拉来个鬼啃上一口,啃死了算,啃不死再说。
而且由于饿鬼们离奇的生理特征,它们往往进食艰难,譬如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只针口鬼,喉咙细如针尖,腹部却大如皮球,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要将喉咙撑裂一般的剧痛。
何北七实在没有了打探的兴趣,两个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走了有一个小时来到了城外。
临近饿鬼城,沿途奇装异服的饿鬼们越来越多,他的一身打扮终于是不突兀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只敢在鬼喜节这一晚进城的原因,在这一天饿鬼们都会精心装点自己,彻夜狂欢庆贺。
以洞穴和简陋房屋落成的城邦,此刻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的洞口上都挂满了大红绸缎。
蜿蜒狭窄的街道上,密集的火把伴随着各式造型离奇的花灯,十只腿的鸡、四幅身体一个脑袋的猪、牛一样大的蚂蚁......
还有许多用枯树枝拼凑而成,身后带有神明法环的神像,他那伪神装扮的灵感就是来源于这。
“今晚在鬼王的带领下,所有鬼民都会虔诚祈愿,求天地护佑,让每一只饿鬼都能吃得饱,都能找到伴侣,拥有家庭。”针口鬼将啃干净的头丢掉,扯着嘶哑的嗓子解释。
“鬼王?”他装作随口一问。
权杖被何北七拿回手上,他身量修长,步履平缓,穿行在一众佝偻枯瘦的饿鬼中间,倒真有了几分神明的样子。
针口鬼老老实实地指着高处一个布置华丽的洞穴:“鬼王穴旁边的那个就是鬼王。”
何北七顺着它手指的方向,倒还真看见了一个双臂奇长,头顶王冠的巨型饿鬼木像。
这时,后方忽而传出杂乱的吵闹声,饿鬼们的口中都在重复叫着一个名字,街道上原本拥挤推搡的饿鬼们,一时间全部匍匐着跪在了地上。
几秒钟的功夫,何北七再一转身,视线所及内的所有饿鬼竟然都跪了下去。
他看向离他最近的针口鬼,只见针口鬼正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
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何北七不明所以,但感觉头顶上方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热,他突兀地站在群鬼之间朝着夜空望去,满月之上,他看见一对硕大的黑色羽翼,正在向着他飞来。
天地仿佛在刹那静止,他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心脏随羽翼摆动的频率剧烈地撞击着胸腔,转眼,羽翼来至近前,已是铺天盖地的模样,他在那对羽翼正中看到了一个半身**的男人。
不,那应该不是人类。
飞扬的红色长发遮挡了脸庞,何北七只看到了它**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劲硕,古铜色的皮肤表面浮现着一道道暗红色的火焰纹......
突然,它转头向下方望来,正撞上何北七无遮无掩的窥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精准地捕获到了躲藏在面具之后的目光。
何北七慌乱地瞥过头,但还是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于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容上,看清了一双浅灰色眼眸内猩红的竖瞳。
华美的黑色羽翼缓缓收回,正落在鬼王穴旁的木像上,它脚尖轻点滑入至洞穴内,身后的鬼王木像却在顷刻间燃起了暗红色的火焰。
在它消失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街道上的饿鬼们才逐渐恢复了欢庆的模样。
何北七看着远处摇曳跃动的暗红色火焰忍不住问:“来的那一位是谁?”
“那是,红荧大人。”针口鬼颤颤巍巍地回答。
“红荧大人也是饿鬼吗?它怎么那么嚣张。”
他视线还在鬼王被烧毁的木像上没有收回,意思很明显。
“不!”针口鬼忙否定了他,随后无比敬仰地说,“红荧大人是一位天神!”
“是天神吗?”
何北七回过头略有犹疑,他其实还没有去过天神道,并不知道天神真正的样貌。
“不对!”
身侧一个饿鬼大叫道:“红荧大人才不是天神,是红荧大人的妻子是天神!”
“都错,都错了!”又有一个饿鬼加入进来,“是红荧大人的父亲是天神!”
其他饿鬼上去反驳:“父亲是天神,那红荧大人不就也是天神?”
“不对,就是妻子是天神!”
“......”
何北七跟着听了一会儿,对什么父亲妻子的话题没兴趣,催促针口鬼快步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时,他问出了关键:
“既然红荧不是饿鬼,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饿鬼城?”
“这个,我也不清楚。”针口鬼吞吞吐吐,“我只知道,每次红荧大人出现的时候,都会有大事发生。”
何北七沉声命令道:“再快的。”
红荧的现身总让他觉得焦虑,一年一次的鬼喜节机会难得,他今天的计划一定不能出意外。
随着一人一鬼进入到一处洞穴后,身后跟踪了他们一路的饿鬼猛然转身,向着鬼王穴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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