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凌川经常与艾利克斯一起吃饭聊天，谈虫生、谈理想、谈抱负。

凌川有时的想法还是有些偏激，艾利克斯觉得是因为对方没有真的到社会上去生存，所以才大言不惭。

但他确实欣赏这个有点幼稚的理想主义亚雌。

“说实话，如果我是雄虫，一定也会选择和你结婚的。”

“别开玩笑了老师，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样。”

二虫就这样偶尔进行一些没营养不健康的对话。

日子过得很快。

虫族简史补考的头天晚上，凌川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着。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凌川等了一会，确认外面没虫以后才打开门。

地上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个崭新的光脑，拆开包装大概了解完光脑的功能以后，他点开了星网通讯录。

如他所料，屏幕上只有一个联系人，初始头像，备注是纳撒尼尔·布鲁克斯。

他微微叹气，随后将光脑放在了书桌上。

次日，凌川前往考场。

在考场外，他遇到了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将凌川叫到一旁，不同于往常，而是神色凝重地说道：“凌川，记住我的话。”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对传统规则充满抵触，不满雄主的一些安排，在一次冲动之下，失手打伤了他，然后我因此差点被处以割去虫翅、毁去虫纹的惩罚。”

“在生死边缘徘徊后，才能深刻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残酷……我明白你心中对包办婚姻的不满、对虫族传统的抗拒，但你要学会用巧妙隐晦的方式，不要像我当初那般莽撞，否则你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

“说实话，我一直想划开每一个雄虫的脑袋和血管，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可你这次的成绩很重要，如果不好好答题，后果我们都心知肚明，该怎么做我也不再多说了。”

“……再提醒你一句吧，多多关注一下布鲁克斯的状态，他最近精神海出了大问题，你要小心。”

凌川听了艾利克斯的话，心中感激，说道：“谢谢，我会小心的。”

艾利克斯目送凌川进入考场。

但愿你记得。

开考铃响了。

凌川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暂时抛开，专注于眼前的试卷，得益于这段时间的努力学习，他在答题时思路清晰，下笔流畅。

在最后的主观题上，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写违心的话。

即使他因此被关过禁闭。

几天后，成绩公布，凌川顺利通过了虫族简史考试，结业等级是A2。

***

从前的星网是不开放查询他人实名的功能的。

直到星历276年，在一场严重星网暴力下，帝国第三军团的多名中将不堪忍受舆论压力而自尽后，帝国虫族最高法院这才紧急立法限制虫民的言论自由权。

但又因为贵族以及雄虫的很多权利甚至远远大于最高法，导致他们及其拥趸在公网上还保有极高的发言权。

纳撒尼尔在一溜的适婚名单中，选择了凌川这个亚雌的事情不知被谁发在了星网上，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网友们纷纷开始扒凌川的过往，星网实名一个月更新一次，这在虫族长则千年的生命中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只发现了他名加布里埃尔·克莱因，是个D级亚雌，生于利维亚星繁育基地，虫族简史考试不及格，补考只是A2。

“就这也配被纳撒尼尔大人相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上将为什么不选香香软软的雌虫呀，明明雌虫也跟好生养，安抚力也好啊！”

“虫族简史都考不及格，还妄图攀上高枝，真是自不量力。”

“补考连个 A1都拿不到，这样的资质怎么有脸站在布鲁克斯大人身边？”

“看他那平庸的样子，哪一点能配得上我们的上将，简直是对帝国之剑的侮辱！”

“这样的亚雌在虫族里一抓一大把，真搞不懂大人为何独独挑中他，瞎了眼吗？”

“楼上走好。”

“加布里埃尔·克莱因？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小门小户也敢成为大人的雌侍？”

“他这样的废物，连基本的虫族简史都学不好，垃圾货色，就应该一辈子待在底层，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迷惑大人。”

“一个低等的亚雌，肯定是想借大人的势改变自己的命运，真是痴心妄想！”

凌川刚洗完澡，准备看看光脑上的星网，结果一点开就看见私信99 。

他记得自己的星网通讯录里，只有纳撒尼尔一个联系人。

这虫这么话痨吗？

他有点疑惑地点开了私信界面，结果全是陌生虫的私信评论，各种负面帖与恶评如潮水般涌来，都在指责他不配成为纳撒尼尔的伴侣，还有清一色的鬼图、血/腥/暴/力图。

可以说，他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切谩骂与恶意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见过两面就向他宣告结婚的男人。

纳撒尼尔·布鲁克斯。

凌川一一点开私信辱骂他的虫的主页，大多都是雄虫蓝标、大v认证。

都是虫族了，还玩这些没意思的东西……

他拿着光脑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点开设置、**。

「是否不再接收陌生人的私信、评论、点赞？」

「确定」

「是否不再接收来自星网的好友申请？」

「确定」

「是否开启个人**账号防护？」

「确定」

……凌川做完这些又冷静下来了，他是人类，怎么会为这些连生理**都控制不了的虫族而左右自己的行为。

「是否接收陌生人的私信、评论、点赞？」

「确定」

「是否接收来自星网的好友申请？」

「确定」

「是否关闭个人**账号防护？」

「确定」

凌川将光脑塞到枕头底下，沉沉睡去了。

与此同时。

纳撒尼尔被军部一军团总长亚历山德罗·斯图亚特叫去问话。

亚历山德罗作为幼年时期纳撒尼尔的监护虫，一直对纳撒尼尔寄予厚望，也格外关注他的婚配情况，他认为纳撒尼尔的雌君和雌侍都要以最高标准来选择。

简单来说，这次的凌川，他不满意。

帝国首都星莫兰，第一军团总长办公室。

亚历山德罗总长皱着眉头看着纳撒尼尔：“怎么选择了这么个亚雌？成绩不出众，还是极其伶仃的出身，精神力等级也低，如何配得上你？”

“你是帝国的3S级雄虫，伴侣选择不仅要看个人的喜好，还得考虑到整个帝国的形象与未来。将来你的所有后代都会被重点培养，成为帝国栋梁，你到底在想什么？！”

纳撒尼尔微微低头，回道：“总长，我明白您的担忧，但也相信他是有潜力的，不足的地方，我会帮他改正过来的。”

亚历山德罗冷哼一声：“潜力？你当这是幼虫过家家吗？不要仅凭感觉就做出决定，你应该找一个各方面都优秀、能并肩为帝国带来荣耀的伴侣。”

纳撒尼尔心中虽有自己的坚持，但面对总长的威严，他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我会考虑您的意见的，总长。”

从亚历山德罗那里离开后，纳撒尼尔思索良久。

他并非打算放弃凌川，而是决定督促他努力学习以堵住悠悠众口。

那个亚雌的精神力等级确实太低了，不做出改变的话，等他们结婚以后受苦的还是凌川自己。

纳撒尼尔来到亚雌培育中心，找到凌川，语带严肃道：“凌川，你的成绩虽然有点进步，但还远远不够，而且快成年了精神力还是D级。”

凌川直视雄虫，说道：“我的成绩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为什么要遭受你的指责，还要因为你个人的选择而承受这些无端的辱骂。说白了，我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吧，你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纳撒尼尔斜眼睨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被我选择了就必须达到最优秀的水平，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幼虫好。到时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名分、幼虫，甚至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凌川听到纳撒尼尔这话，初见时的反胃感又上心头，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无力。

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三观完全不同。

不，别说世界观了，他们双方原本的世界都不是同一个，这只雄虫就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

作为一个成年人，凌川很明白要说服一个人改变他的想法是多么困难，既然如此，他只能默默点头：“我们无法沟通，你走吧。”

双方不欢而散。

***

亚雌培育中心与其说是培育中心，不如说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群，里面占地最广的是亚雌孵化中心，整座建筑从南面一直到中心甚至向西南方延伸。

北边儿是对外接待中心，主要是存储与发送培育中心的亚雌资料的地方，说难听点就是相亲市场，但亚雌只有被挑的份儿。

西面就是亚雌平时生活学习的地方，这里的所有设施一应俱全，类似人类世界的一所条件很好的综合性大学。

东边是一大片空地，据说地下有应急庇护所和军部驻扎在这里的卫队，地面上还零星得散布着几排连栋别墅。

凌川在逛了一遍培育中心后，就每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偶尔与艾利克斯聊聊天。

当然，纳撒尼尔也时常关注着凌川的学业进展，他派人给凌川送去一些学习资料，又安排一些优秀的老师进行额外的辅导，定期检查凌川的学习情况。

毕竟，纳撒尼尔需要一个优秀的亚雌来为他完成繁育后代的任务。

凌川对这一切施舍都照单全收，他的确需要更好的资源去学习。

然而星网上的舆论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凌川的努力而平息，反而有一些别有用心的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试图让纳撒尼尔放弃凌川。

他们编造出各种谣言，诋毁凌川的名誉，甚至威胁凌川的人身安全。

某日傍晚，凌川被身着军部制服的人追赶恐吓，像猫捉老鼠一样，越到后来越是凶狠，身后的虫翅就好像要立刻刺穿他的身体。

太近了！

不是说军民鱼水情吗，怎么这个世界不这样啊！

他慌不着路，跑到了靠近东边的道路上。

夜色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街道上。

凌川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如催命鼓点，每一下都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道路两旁的建筑在黯淡月光下投下阴森的影子，似张牙舞爪的怪物，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追赶他的虫到了这边就没再往前，但凌川不敢停歇，脚下的石板路被七零八落的脚步声敲打着。

不知跑了多远，凌川本来还在大口喘着粗气，此刻突然见了这怪物，眼里满是惊恐——一只和他差不多高的机械异形怪蹿了出来，来了个贴脸杀。

作为一个原装人类，他哪见过这些，这简直和克苏鲁神话里的怪物插图有得一拼啊！

他撒丫子狂奔，不太熟练地挥舞着虫翅助力自己逃跑，拼命往有光亮的那排连栋房屋跑去。

现在凌川和那个机械异形怪只隔着不到十米了，边跑边想如果是在地球，他这速度都能成为超越博尔特的飞人了，可惜，他现在在利维亚星球，身体还是只虫。

凌川大力叩响了最近的屋门求救，祈祷房主能快些开门。

吱呀——

从前只觉得尖锐的噪音，此刻宛若天籁。

天哪，他竟然真的得救了。

“艾利克斯老师！这是您家？”

还没说完这句话，凌川就被艾利克斯猛地拉进屋，随即关灯反锁门示意他别出声，动作一气呵成。

二人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视野却是一片漆黑。

凌川与艾利克斯脸色苍白的对视。

坏了。

这怪物定是黏在门上了。

窗外，相距甚远的联排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光线勉强穿透玻璃，在地面与墙壁上晕染出一小片模糊的光影。

艾利克斯对这房屋的安保强度虽然有自信，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拿出了光脑。

屏幕发出的蓝光幽深得如同静谧海底的磷火，在黑暗中勾勒出他还算优越的脸部的轮廓。

鼻梁与眉骨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睛里闪烁着光脑屏幕倒映的光亮，专注又带着一丝在幽暗中特有的沉静。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一小片蓝光与窗外那点微弱的路灯光切割成了只属于此刻的私密空间。

但凌川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屏幕上。

艾利克斯在备忘录里打字道：「抱歉，我的光脑没信号了。」

凌川也将自己的光脑拿出来看了一眼，有信号，还是满格。

艾利克斯见状又写道：「开下你的hotspot。」

连接好网络以后，艾利克斯拿自己的的光脑和凌川的碰了一下，这就加上星网好友了，就像人类世界的“碰一碰”支付。

Lc：「报警号码是多少？」

Alexipharmic：「303」

Alexipharmic：「但你不会想知道他们出警有多慢的。」

Lc：「……还是试试吧。」

凌川发送了求救通讯，标题是SOS。

希望这个国际通用求救信号能被虫族精英们读懂。

凌川刚发完通讯，艾利克斯的长发就突然掉了几片下来，扭头一看，这门好像快被机械异形怪给完全腐蚀了。

他们刚刚和异形就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然后在这里进行几乎毫无意义的对话。

好吧，也不是毫无意义，至少知道了303出警慢的事。

艾利克斯脸上带点不满，似乎在说才刚过来没多久就这样了，早知道就安个好点的门，还以为在培育中心不会遇到异形怪呢。

没想到不仅遇见了，还是个变异的机械异形怪。

虫神在上，请保佑我们吧。

双方对视一眼。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