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大礼堂中刚刚散会，便人头攒动，身穿军训服的新生陆续离场。

清瘦的男生就在其间，随着人群迈出门后才获得新鲜空气，摘掉帽子挡在额前，遮住了毒辣的阳光。

“我去！这外头这么晒？！学校还真人性化，只军训十二天，一半还设在室内。”他旁边的人叽叽喳喳说着话，作势想搭上他的肩膀：“欸方然，咱们一块儿去食堂？”

“不了吧。”

方然抿住唇角，挪动身体避开了他的胳膊，看得上去很勉强。

跟这位室友也是昨天开学时认识的，他不太习惯和不熟的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我等我朋友，你先走吧。”

他垂下眼睛，礼貌地开口。

所幸对方只是简单提议，并未过多纠缠，也没有不乐意，笑了笑便跟他挥手作别：“哦，那行吧，拜拜！”

方然松了口气。

有件事情他实在不愿意承认——他目前非常抵触同性的接触。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最近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喜欢男人。

至于为什么用“似乎”这个不太肯定的词汇，完全在于方然这个理科生的严谨，或者更应该换种说法：

他喜欢的那个人，刚巧是个男的。

不仅如此，还是他做了十多年小跟班的男人。

“喂。”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打破了方然的思绪，他浑身一颤，连忙回头。

入目，是那个比他高了不少的男生，眼神被帽檐遮挡起来，半张脸都是阴影，尚在暑意未消的时节，却周身散发着冷气。

可纵然如此，依稀能瞧出来轮廓的五官还是为他吸引到了不少视线。

方然不由得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之、之衡？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啊？”

“在你对着花坛神游的时候。”

贺之衡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头迈开腿，踩着台阶慢悠悠走下去。

方然赶紧追上他，顺手将握着的晴雨伞撑开。

“等等我，之衡！”他气喘吁吁，把一片阴凉送到贺之衡头顶：“这太阳这么大，会晒伤的。”

贺之衡这回看都不看他，继续径直往前去，只是步调很缓。

四周都是人，他想走快了也没办法。

“人这么多，哪个食堂都会爆满吧，之衡，你饿了吗？咱们去最近的哪个吧。”

男生不搭理，但方然对他的性格习以为常，就自言自语了一长串，然后站在大树旁的路牙子上，掏出手机。

贺之衡总不能自己踏进阳光地，便被迫顿住脚步，不悦地扭头盯着他。

方然却专心致志地低头研究起地图来，两指点在屏幕上放大。

“好像这边就有一个！跟着他们走吧！”他的嗓音很明亮，带着几分探究到新事物的好奇。

而贺之衡截然不同，仅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他缀在方然身侧，余光能瞟见一只毛茸茸的头顶，没几分钟就被这位毛茸茸领着进了食堂。

方然收起遮阳的伞，环视一圈，费力找到了空闲的位置，先招呼贺之衡过去坐下。

“你待在这儿哦，哪都别去，我帮你买饭。”

大少爷本来就没打算自己亲自买饭，稳稳地坐着，把帽子摘了下来。

一双凌厉的漂亮眼睛打量周围，瞧上去对环境不大满意，眉头微皱。

方然没时间哄他，问道：“你想吃什么，饭还是面？”

“随便。”贺之衡双臂环胸，唇角向下耷拉着，一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债主样。

“那我就随便给你买咯？”

眼见每个窗口排起长队，方然顾不上刨根问底，选择了一家相对出餐快的面馆。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端着托盘里的两碗馄饨面回到座位。

两碗面一模一样，包括撒上去的那一大把绿油油的葱花香菜碎。

贺之衡露出嫌恶的神情，掀起眼皮看向方然。

“对不起，你相信我，我真的告诉老板有一碗不放的，可是他好像忘了，那里人太多，也没办法重做一碗……”

方然双手合十，很是抱歉地跟他解释：

“我帮你挑出来吧，保证不会沾上味道的。”

还没等贺之衡说什么，他就坐下来，第一步擦了擦桌子，之后把他碗里的配料一点点夹到自己碗里，等汤底干干净净了，才摆好筷子和勺，推到他面前。

“喏，吃吧。”

看他拿起筷子，方然也埋头开吃，腮帮子鼓了鼓，忍不住发出赞叹。

贺之衡疑惑地瞅了瞅他。

方然歪了下脑袋，亦是不解：“怎么了？不好吃吗？”

“一般。”

少爷吃相向来极为斯文，然而碰到不合胃口的，就算得上慢吞吞了。

“国内前几的大学就这条件么。”他撇了撇嘴，筷子尖端戳戳压在面条上的一颗饱满馄饨。

“我觉得很不错呀，你要加点醋吗？”

贺之衡无话可说，沉默地往嘴里硬塞了几口。

方然瞧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贺大少，你不会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吧？要是你留学的话，伙食还不如这个呢。”

“我有说我受不了吗？”

贺之衡横眉看向他津津有味吃东西的表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吃什么都这么香。

像个小猪。

“好啦，我吃饱了。”

方然用纸巾抹了把嘴，想到中午还有一段休息时间，现在赶回寝室能睡一会儿：

“你寝室在哪边？”

“不知道。”

贺之衡这屁话说得倒是相当利索。

方然无奈，不清楚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你自己的寝室呀，你不知道怎么走？”

“不记得了，你不是有地图吗？”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反而让方然开始反思。

他知道贺之衡的确方向感差，但没想到这么差。

方然束手无策，只得又把手机里之前存的地图找出来。

“咱们两个的寝室离得好近啊，你看。”

他举起手机到贺之衡眼前。

“哦。”男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上大学之前，本应该作为发小这个角色的方然貌似一直扮演贺之衡的“书童”，现在还要兼任导游职务，甚至都是无偿。

贺之衡住的宿舍附近有一家便利店，人不少，路上还有几个骑单车的。

方然正走神，没察觉后面的动静，就感觉被人揪住领子拽了一把。

大发善心的贺之衡被他结结实实地撞进怀里，忍不住闷哼一声。

接触到的地方仿佛有一阵热度蔓延，起码方然感受到了。

他几乎是瞬间双颊发烫，触电一般从男生怀抱里弹开。

“我……我去买点东西，你等我下！”方然飞快说完，拔腿就一头扎进便利店。

贺之衡略带惊讶地把目光投向他离去的方向。

这是怎么了？

几分钟后，方然脸颊和耳根的红已经褪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塞给他：“你刚刚吃的太少，我给你买了点零食，不然下午会饿的。”

“你没事吧？”

贺之衡忽而俯下身，降到了和他齐平的高度与之对视，神色严肃。

“没事啊，怎么？”方然错开眼神。

男生拿审视的眼神仔细扫过他的脸：“我从来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自己拿走。”

他连手都没伸，便调转方向朝着宿舍楼的方向抬腿。

方然下意识想追上去，可左腿刚刚迈出半步，就顿在原地。

不应该的。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好兄弟，虽然这个说法像方然单方面的先入为主，但贺之衡也没否认过。

欠缺恋爱经验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就如同现在，他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对贺之衡的感情。

“呼——”

方然舒出一口气。

都怪毕业之后的那次同学聚会，都怪他非要喝酒，都怪贺之衡一边嫌弃一边照顾他。

整个下午，方然再次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

还好军训第一日强度不高，两小时的纪录片结束，就能自由活动了。

还不到晚饭的时间，方然选择回到宿舍换身衣服。

他的室友们显然跟他想法差不多。

一屋四个床位，包括他在内的三人都是同专业，而旁边对床的另一位，好像休学了，方然没见过他。

刚换掉军训服，男生从床铺爬下来，有些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紧接着就被手机的震动吵到。

贺大小姐：【下楼。】

方然本来放松下去的心情，在触及到有关他的事就立刻乱成一团。

【干什么？】

【小猫疑惑.jpg】

贺大小姐：【无聊，陪我逛逛学校。】

就算站在朋友的立场，方然也对他的要求无法拒绝。

【你问问宿管阿姨可以让你进来等吗，外面太热，我马上下去。】

而后他就没在看手机，打开抽屉翻找出什么两件东西，便起身。

“方然，你要出去啊？”

“嗯，朋友约我去散步。”

“散步？”室友有些惊讶，不过立马露出了解的表情：“哦，是女朋友吧。”

“不是……”

方然摇摇头，未作回答，就匆匆推门离开。

女朋友？

贺之衡确实蛮横任性，家境殷实，娇生惯养，有个大六岁的亲哥哥和父亲一同管理公司，他则可以毫无负担地随性选择自己喜欢的法学专业。

他们两家是世交，可方然的父母异常忙碌，他记忆中的自己刚换完第一颗牙齿后，就在贺家大别墅里蹭饭了。

那时候的小贺之衡就已经是个娇气包。

楼下，大少爷坐在阴凉处的长凳上，正在盯着腕表看，紧锁眉头，像是濒临耐心的极限。

“之衡！”

闻声，贺之衡侧过头，不满地看向他，目光从他手里的东西挪动到方然脸上。

因为逆着光，男生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脑袋里是他一如既往的乖顺相。

“我在校外租了房子，你搬来和我住。”

没等他开口，贺之衡便类似通知一样下达命令。

这些字一个一个蹦进方然耳朵里，脑子却很费劲地把他们串联起来组成完整的话，再进行理解。

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方然嘴巴微张：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