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抬起头,目光随即黏在了来人身上。
厅内光线昏暗,视野也局限,可对于贺之衡极为突出的线条来说,这些劣质条件丝毫不起作用,明暗交织,反而如同给他五官蒙上一层神秘幽暗的面纱。
深黑的三件式西装,条纹暗色领带,衬得娃娃脸的方然像是小学生。
“拿着。”
男人将臂弯里的一捧花束丢进他怀中。
方然慌乱接住,低头看过去,拥挤的几大朵向日葵也仰脸朝着他。
贺之衡坐在了他右手边紧挨着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
虽是疑问句,可方然再次扭头注视他,周遭的一些都没能占据他的瞳孔倒影,仅有贺之衡的侧脸。
他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改变,并不明显,像是照片上升了一个像素点。
“我来的不是时候?”
贺之衡对他开口,眼神却似有若无地刺向那个陌生人。
那位何同学貌似也意识到自己被方然抛在了九霄云外,窘迫地活动活动肩膀,沉默坐好,紧盯前方舞台。
不过方然还是只望向贺之衡:
“你不去那边没关系吗?”
“有关系。”
贺之衡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欲起身——“走,你和我去。”
他脑子还没处理明白男人的话,双腿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跟随他站起来。
台上的介绍开场白结束,灯光变换,舞会正式开始。
但后门的逃生出口,两个黑影飞快钻了过去。
贺之衡握着他的胳膊,指腹下的脉络猛烈跳动。
方然呼吸在黑暗里,与空气中的小分子缠斗,心脏震颤的频率毫无章法可言,冲到会场之外,晚风扑面。
路灯和月光共同投下一段粼粼的亮,贺之衡顿足,怀里抱着向日葵的方然喘着粗气。
男人带着隐约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瞧向他不太清醒的神情。
今天是没喝酒,方然却比之前还要七荤八素。
“不走了吗?”
“嗯,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那我们回去?舞会好像开……”
“嘘——”
贺之衡抬了胳膊,竖起一根手指贴在方然唇上。
后者霎时间呆滞住,只剩下一对眼球还能转动,掀起眼皮瞅着贺之衡。
男人眼神看向会场后门。
太安静,树叶被风弄乱,互相摩擦的发出的哗哗声很是嘈杂。
方然见贺之衡认真倾听的脸,不由得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辨别。
是会场里的音乐声。
轻柔、细弱,但足够听清楚。
华尔兹第二圆舞曲。
“你收了我的花,就暂时来充当一下我的舞伴吧。”
贺之衡伸手。
方然犹豫,怀里捧着那一束花,抬起下巴回望他的眼睛:
“在这里?”
“我不觉得这个地方比里面差,你说呢?”
贺之衡俯下头。
被他盯着的男生已经丧失抵抗力,喃喃道:
“我不会女步……”
“跟着我。”
那捧向日葵方然舍不得放下,也不知道搁在哪里,被他隔着外套扶住胳膊,前一步,后一步。
方然怕踩到他的脚,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目光跟随他的皮鞋尖移动。
贺之衡“啧”了一嗓子,手上用力,捏着他的腕骨,把人一拽。
旋即,方然磕在他胸前,身体.紧.贴,这个动作也不得不迫使他抬头。
“看着我。”
这种距离也被允许吗?
方然仰头,视线分明落在他身上,却并不聚焦。
肯定是他在报告厅里睡着了,现在的一切、所有的画面,都只是梦境。
触及便会破碎得烟消云散的美梦泡泡。
仿佛一束类似摄像机的闪光灯闪到了他的眼皮。
方然挤了下眼睛:
“我饿了,之衡,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你两个小时前刚吃了一大碗叉烧肉拉面。”
“你没闻到吗?夜市的味道。”方然偏开头,扯了他一把,打断了两个人怪异的共舞。
贺之衡没什么表情,叫方然猜测不到他在想什么。
不对啊,如果是在自己的梦里,那应该他方然说了算才对。
“跟我走。”
他霸道捏起贺之衡的袖子,携着向日葵往外走。
两个衣冠楚楚的男生,去夜市横扫了一份烤冷面,炸串若干和大鱿鱼。
宿舍里弥漫着香味,张岩跟李昊宇结束舞会进门的时候都快晕倒了——
“天呐,我说怎么没看到你呢,方然!你居然跟贺少偷偷跑去吃夜宵?”
“你们玩得开心吗?”
方然笑笑,岔开话题。
“那可是相当不错。”张岩扭了扭自己的筋骨,头一撇就瞧见他们桌上那束花:“哇塞,好漂亮,谁送的啊?”
“我自己买的。”
方然硬着头皮回答,都不敢看贺之衡的脸色。
“啊?你买的?没送出去吗?”
“不是……我,我留着吃瓜子。”
根本不过脑子的谎话。
李昊宇却以为他是情场失意,不好意思吐露,赶紧用手肘碰了下张岩,示意这小子别再问了。
而始终坐在方然身旁一言不发的贺之衡,慢慢皱起眉毛。
撒谎精。
他买的花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贺之衡张嘴,探头过去,使劲撕咬下他手里举着的烤鱿鱼。
方然还在盯着向日葵花瓣,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惊到,再回看时,手里那串完整的鱿鱼已经残缺不全。
就因为心血来潮的这一口,半夜滚滚腹痛袭击了贺之衡,起夜之后发现方然刚从洗手间走出来。
小方同学坚决不相信是昨晚夜宵的问题,之前也不是没吃过,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吃得太杂就会这样的,不能盲目责怪烤冷面。”
贺之衡冷着脸,完全质疑他的话:
“坚守我的观点没错,这种东西就不能吃,你以后也不许再吃。”
方然欲言又止,默默把抗争的话咽了下去。
并非做梦。
贺之衡还是那个独裁专断的贺之衡。
“飞鹰社”的微信群里又有动静。
这次是社长亲自发布的消息。
【所有人,下周三(29号)开展本学期第一次涉远活动,目的地在近郊大合山,中午安排大巴车接送大家前往山脚,第二天(30号)返校,有老师全程陪同,露营区备好了帐篷、吃食及其他设备,山间温差较大请自行携带御寒物品,有课程冲突的同学私聊我。】
【另外,欢迎新加入飞鹰大家庭的何晨安同学@三点水】
方然还没看见后面那一条和这个新入群的成员,就已经退出去查看起自己的课表。
周三下午没事,可周四上午却有一节课。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去不成了。”
贺之衡那边,课表则是正正好好空出了通知上的时间。
“你好幸运,其实你才是真正的社长大人吧。”
“我要是社长,先把现在这个脑残踢出去,这种活动不定在周末。”贺之衡淡淡地评价。
即使言语过激,方然也认为他或许是在跟自己同仇敌忾,怨恨为什么自己那天偏偏有节课。
“我还是去问问社长好了,或许能提前回来,然后直接去上课吧。”
“你就这么想参加?”
“第一次嘛,你不想去?”
“一般,”贺之衡喝了口水:“你要是真想去,请个假也没什么关系。”
“不了吧。”
方然立马敛起神色。
跟贺之衡不同,虽然他成绩也不错,但从小到大都怕老师,别说缺勤,就连请假亦是能避免就避免。
贺之衡在他后脑勺拍了拍,力道很轻,方然知道,那基本上等同于一句:“胆小鬼”。
可男生没任何理由反驳。
他就是胆小鬼。
不管学习,或爱情。
周二晚,方然带着打包好的饭回到宿舍,第一眼瞧见的是贺之衡坐在桌子边,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
“之衡,你在干嘛?”
方然走上前,男生手里的相机入目。
他不禁发问:“你买相机干什么?”
“明天去山里用得到,你拿着。”
“你决定去了吗?可我又没办法陪你,怎么拿?”
贺之衡愿意独自去还挺超出方然的预料,只是他心里更加不平衡了。
能跟贺之衡去露营,这机会太宝贵了。
谁知道等下次自己有空了,贺之衡会不会又变卦不再参加。
“对了,说起这个,我还没跟社长上报我有课冲突去不了的事呢。”
他前脚打开手机,后面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周三上午一二节课程取消,后补另行通知。】
方然眼底消失的高光瞬间回归。
贺之衡将他的表现一览无余,不知怎么,嘴角提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太好了之衡!你看!”方然兴奋地拿着手机屏幕对准他:“我们周三那节课的老师请假了!我也能去了!”
他难以置信地再三查看那条消息,揉揉眼睛:“是真的,谢谢你之衡。”
贺之衡猛地一顿,迅速抬起眼:
“什么?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分给我的运气加成。”方然瞧上去真的感觉贺之衡是他的幸运神,笑得无比开怀。
贺之衡看向他眯成一条的笑眼,似乎松懈了一口气。
“少犯傻了,抓紧收拾东西去。”
“对哦!我差点忘了。”
方然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巨大的双肩包。
“咱们两个就背这一个就够了,学校到大合山估计有两个多小时车程,明天再去买点吃的吧。”
他像个明日即将要出游的孩子,熄灯之前还在研究贺之衡新买的相机怎么使用,激动得合不上眼。
“快睡觉。”
贺之衡从床帘里钻出一只手捏捏他。
方然慌张地拉起被子:
“之衡。”
“嗯?”
“没什么,晚安。”
贺之衡没了回应,方然也努力闭眼。
吃过午饭,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早已来了不少人。
方然环视四周,发现多是那晚聚会的熟面孔,除了……
他目光定格在几米之外,那人明明背对着他,却忽然回头,像是有特异功能。
对方露了正脸,方然脑袋里突现一段记忆。
“小然然!还有贺同学,你们到了呀。”
沈意拿着名单在清点人数。
“嗯,”方然点点头,压制不住内心的疑问:“沈老师,那个人是谁?”
沈意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
“啊?噢他呀,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叫什么何……何晨安。”
听到这个名字,方然再次有了印象,又扭头看过去。
“你眼珠子往哪看呢?”
贺之衡察觉到他的异常,不悦地开口。
方然抱歉的话凝在口中,没想到余光扫见那个何晨安正在朝两个人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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