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衡在干嘛？

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哪间寝室的？

拖着行李箱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的心里话能化为一条条弹幕，那现在他头顶上肯定围绕着无数的问号。

然而方然面上不显，冷静地把人带到走廊，偷偷咽了咽唾沫，才抬头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跟我搬出去，那我就搬来。”

贺之衡言语之中透露着无比的理所当然。

方然稍稍睁大眼睛，牵扯嘴角一抖。

“你，没在开玩笑吧？”

“我看起来很像在开玩笑？”贺之衡反问。

方然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现在不是还处于军训期间，你怎么能随便换寝室？”

“这容易，”贺之衡挑了下眉：“我让家里给学校捐了点钱。”

捐了点……

方然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个“点”所指代的钞票绝不是小数目。

“我说得足够清楚吧，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贺之衡俯身，在他耳边云淡风轻地留下最后两句。

方然深呼吸一口，转身机械性地迈开腿，缀在他身侧推门走进寝室。

屋里窃窃私语的两人霎时间投来视线。

“打扰大家，这是我朋友贺之衡，以后就住进332寝室了。”

他掐了掐贺之衡的衣角。

男生抬起脸，平淡的表情变化权当打招呼。

“我叫李昊宇。”

“额，你好，我是张岩！”

两人跟贺之衡做了自我介绍。

一股木质冷调香水味扑鼻而来，冲淡了自己刚吃完肉包子的油腻气息，张岩不由得眨眨眼。

昨晚方然还真是和这位“朋友”待在一起啊。

两个室友互相对视一眼。

他俩在目光交流中已然达成了一致：这位少爷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贺之衡站在床铺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的位置。

“还有一会儿时间，我帮你把床铺了。”

他顺手就将贺之衡的箱子挪到床底下，放倒打开，卷起床单被褥踩着梯子爬到铺上。

这么重的行李箱，也是劳烦贺大少千里迢迢运过来了。

两位室友知道方然面冷，但接触过后，才发觉他本人挺热心，只是性格温吞而已。

尤其现在，像个小媳妇似的给别人铺床单叠被子，让他俩更认定了，方然在这段友谊里绝对是受欺压的那个。

“这样可以吗？”

方然小心翼翼地询问这位大洁癖的意见。

贺之衡点点下颌：

“嗯。”

他伸出胳膊，掌心向上摊开。

但方然压根没看到，扶着栏杆跳了下来。

贺之衡默不作声地缩回手。

“我们跟方然都在一个班，哥们你呢，学什么专业的啊？”张岩自来熟地和他交谈。

而对方专心于把箱子里的东西挨个摆上桌，似乎没听到。

“他是法学院的，军训的时候应该不和我们在一起，”方然开口解围，又扭头看向贺之衡：“你们今天也去射击训练吗？”

“嗯，十点钟。”

“那看来半个小时就能结束呀，还蛮轻松的，你擦防晒霜没有？”

面对方然的细致端详，贺之衡罕见地撇开脸：

“忘了。”

“那现在涂，你放在哪里了？”

方然眼神划过他开启的旅行箱，下一秒男生便跨到自己面前，用脚踢了踢把箱子合上了。

“还没从车上拿下来，”贺之衡眸光闪烁：“今天训练在室内，用不上。”

“紫外线的力量不容小觑……忘记你不是理科生了，不对，地理也会学这些呀。”

方然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唠叨。

贺之衡郁闷极了。

“我涂点你的就行。”

他只好提出折中方案做出退步。

“我又不需要，那是专门买给你的。”你还不珍惜。

方然愈说愈小声，神色黯淡下来。

扪心自问，现在的方然不敢说自己不图回报，他也想得到贺之衡的回应。

单方面想为贺之衡付出的追求者有很多，但是能被他接受的，估计仅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方然。

还不是以追求者的身份。

或者在贺之衡眼里，自己真的是他的好朋友吗？

“知道了，我中午让司机拿下来。”

方然对他这话没有丝毫反应，看了眼表便立刻起身，打开衣柜挡着，换好军训服准备出发。

两人训练的时间相隔半小时，贺之衡却尾随着他下了楼。

“外面这么热。”

但天空是阴沉的，更像是一种闷热，方然能感受到空气湿度很高。

他怀疑今日有一定的降水概率，连忙打开手机查询天气，上面显示下午两点后有中雨。

他在心里默默添了一条事项——中午要带伞。

方然瞥见身后慢慢悠悠犹如老大爷遛弯的贺之衡，心想让他帮忙记着也是徒劳，还不如靠自己。

贺之衡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两眼，便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对方却又扭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等他们专业下训，方然已经寻找不到贺之衡的踪迹，出了场地大门，外面飘起了几颗雨点。

方然冒着雨跑回寝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出雨伞，在贺之衡结束前再次赶去体育馆。

雨势逐渐变大，劈里啪啦地砸向路面，在方然脚边跳成一朵朵绽开的白花。

训练完毕的学生们纷纷走出来，喧闹且拥挤。

方然逆着人流没办法抬腿，索性缩在一个台面处的角落里，抻长脖子观察。

贺之衡那么高的个子，可以称得上鹤立鸡群，不至于淹没在熙熙攘攘之间。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大少爷说不定知道了外面在下雨，压根不会往外走。

看馆内几乎空了，方然忙掏出手机给他打去电话。

响铃几秒后成功接通。

“之衡，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外面下雨了。”

他急切地一口气说完，对面却没了动静，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方然不好辨别这是自己耳边的噪音，还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不由得拧眉回过头，朝台阶下面张望，生怕跟贺之衡擦肩而过。

而身后蔓延的热度贴上来，有人挤进他的伞里。

“在这儿。”

清晰的声音响在耳畔。

方然肩头一沉，侧脸看到贺之衡沾着水滴的发梢。

男生耷拉下眼皮，情绪不明地瞧他。

可方然却皱起鼻子：

“你怎么不在馆里面等我？全身都淋湿了。”

他碰碰贺之衡的手臂，皮肤冰凉一片，然而意外地冒着热气。

“着凉了怎么办。”

方然说着，眉头拧成了疙瘩，贺之衡倒是不以为意：

“两步路而已。”

“好吧，赶紧回宿舍了，再待下去容易感冒的。”

他举着胳膊撑起伞便要转身，伸出另一只手去拽贺之衡。

后者不让他走。

“喂，”贺之衡依旧压着他的肩头：“伞给我，你太矮了。”

手里的伞把被男生夺过去，方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两个人好像没有同时呆在一把伞下过。

贺之衡手搭着他的肩膀，完全把人笼在胸前。

刚回到寝室，方然就监督他换下了湿透的衣服，然后催着他去洗个热水澡。

俩室友一个躺着一个坐在桌子边玩游戏，根本对外面的大雨没有知觉。

“怪不得下午训练取消了呢，雨这么大？！”

张岩从床上探头。

方然拿着贺之衡的杯子，去饮水机前接满热水，问道：

“下午不用去了？”

“是啊，你没看群吗，班长@全体成员说的。”

“哦，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他扫了眼浴室的门，磨砂玻璃映出一个不太清楚的轮廓。

方然匆忙错开眼神，也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

贺之衡一开门，浴室里的水汽和热气便冲了出来，方然梗着脖子目不斜视。

某位直男没有半点边界感，不往自己那边去坐着，又凑到方然身旁：

“你去吧。”

男生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方然刹那间如同被烫到一般躲开，神色极其不自然，抬眼盯着他。

“干、干什么？”他吞吞吐吐，伸出自己的手掌在他接触过的地方猛蹭两下。

贺之衡的眸色闪过一丝怪异，满脸写着不高兴。

“你怎么不吹头发？”方然轻咳一声站起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大正常：“我给你倒了热水，你多喝点，出出汗就好了。”

他说了一大堆，男生好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抱臂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嫌弃我？”

“怎么可能，你说什么呢，快喝水。”

方然捧着他的杯子送到他面前。

贺之衡接过来重新搁在了桌面上，毛巾往头顶一扣。

正对面的张岩看着他俩一来二去，忽然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你俩感情真好。”

李昊宇大咧咧地开口感叹道。

方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说：“我们一起长大的，从小我就住在他们家。”

回忆起来，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时候傲娇的小贺之衡，脸蛋圆滚滚，比现在要可爱的多。

但是这话他现在可不敢说出口，贺之衡指定要生气。

方然耸了耸肩膀，拿上衣服刚刚迈开腿，躺着的张岩突然坐起身：

“欸，这不是贺同学吗！”

他拿着手机给几人展示，离得最近的李昊宇探头瞅了两眼，惊讶附和——

“真的哎！方然你来看。”

贺之衡本人纹丝不动，他们仨却凑成了一堆。

手机上放大那张，瞧得出是偷拍的照片，男生身姿挺拔，摆弄着手里的枪械。

“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不就是刚才在训练场吗？”

“校园墙啊，你没有吗？我发你。”张岩把手机拿回来，点开方然的头像：“对了，你记得把贺同学拉进咱们宿舍群哦。”

方然没心思听他接下去的话了，努力在一条条帖子里翻找，终于看到贺之衡的照片。

配文是：

【万能的墙墙！帮忙捞一下今天体育馆碰见的帅哥，本人比照片更惊艳，好像是法学院的，孩子一眼就爱上了，谁能给个微信呜呜呜！】

下面的评论已经有几十层楼。

贺之衡脑袋缓缓靠近他，但下一刻，方然就把屏幕反扣在胸前。

“我去洗澡了。”

他面无表情地闪躲开，放下手机头也不回钻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