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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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日晞的位置在后排靠窗，贵族学院都是小班授课，单人单桌，原木色的课桌上摆着成绩表和平时的练习册，练习册的边边角角都被他们一起挑选的芽绿色书皮覆盖，伸手翻开内页，她看到了那个写得龙飞凤舞的名字。
“昨天被吓到了，没睡好？”
许青葵闭了闭眼。
似乎是读懂了许青葵动作代表的无语，晁朝捏着碳素笔在修长的指节中一转，压下看见女孩眼下乌青的心疼，提醒了句：“你别忘了，小真和你们家许日晞是同学。”
你们家三个字，晁朝咬字咬得尤其重。
从许国栋带回许日晞，晁朝和他在老城区破旧的老公园见第一面开始，两人就犹如磁铁的正负极，互相排斥。
晁朝每次和许日晞斗起来不爽的时候，就会在心里迁怒许青葵，她就像古代那些一心只有家和万事兴的瞎子丈夫，不管后宅妻妾闹成什么样子，只要别闹到她眼皮子底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世界和平。
许青葵：“哦。”
“……”晁朝气得差点咬了舌头。
前桌的学生妈妈转过身来，操着一口带有桐宜口音的普通话，旗袍贴合身体曲线，笑容颇具亲和力，就像电视里洗衣液广告里无所不能的超人妈妈。
“你是许日晞的妈妈？儿子这么好看，原来都是遗传的妈妈呀，我是金宇宸的妈妈，宇宸和日晞还有小真是好朋友，常在我面前提起他的，你们家日晞成绩又好，还长得那么好看，许妈妈你真是有福气嘞。”
金宇宸这个名字许青葵并不陌生，她听许日晞咒骂过他不下千遍，带头霸凌他的就是这个人。
贵族学院存在天然鄙视链，没认祖归宗前的许日晞就是最底端的特招生，被顶层的少爷瞧不起，耻与为伍，甚至觉得特招生的存在都会污染空气，身上的穷酸味让他过敏。
也不知道金宇宸的妈妈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居然说许日晞跟金宇宸是好朋友，要是被许日晞听到，能气到对着墙骂半小时。
许青葵脸上笑意淡了些，还是竭力维持礼貌：“阿姨你好，我是许日晞的姐姐，我妈很早就不在了。”
金母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很快说了句抱歉，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又哎哟了声：“你一个小姑娘带着弟弟生活，很不容易吧。”
很快老师走进教室，金母见状也没再继续说话，正好许青葵也不想跟她继续说。
家长会上老师讲的内容都大差不差，许青葵觉得无聊，索性就撑着下巴翻动着许日晞摆在桌上的练习册。
练习册上很少见到错题，甚至连做题的痕迹都很少，无一都说明了，这些题对他来讲很简单，不需要过多思考。
许青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脸颊，风吹动窗边的白色布艺窗帘，浮动在她后背。
忽然，她的视线凝滞在某处。
练习册中夹了一张便签，粉色的。
许青葵记得，这是上次一起去逛街，她给许日晞买的，这一页的练习册还是空白，这张便签也应该是写完之后随手夹进去的，仅有上下两行字，字迹眼熟。
-真无语
-优等生
“优等生”三个字被画上大大的叉，黑色墨迹打着圈将它围绕、重重地涂黑。
在邻座的晁朝也看见了这张便签，下一刻视线就移动到了许青葵的脸上，许日晞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晁真在学校也不算好过，暴发户只比特招生好一些。
所以晁妈特别关注学校里的事情，在晁真第一次被欺负就找来了学校，也是在那次回家之后说了许日晞的事，骂了两句不负责任的许国栋，可怜早早去世的周京。
“青葵我……”
晁朝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见许青葵将便签塞了回去，合上练习册，目视前方对他说。
“忘了刚才看到的，算我求你。”
***
家长会结束之后，许青葵将手机揣进裤兜里就走，晁朝跟在她身后，许日晞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走廊上也不见人。
“你给我解开。”晁朝追上来低声在耳边道。
许青葵装听不懂：“你说什么？”
“别给我装，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
晁朝步子迈得比许青葵大，伸手抓住栏杆，拦住她往前走的步子，身侧有家长们路过，都在有意无意地用眼神偷看两人的互动。
两人离得近，晁朝都能嗅到许青葵身上那股清新的洗衣粉香气，其中还混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这股香气会在某个特定时刻变浓，沁进肺里，令人上瘾、迷醉。
“你有本事就盗我号。”
许青葵往后退一步，歪头，咧嘴露出梨涡，眨眼间就变了脸，动作熟练到像是彩排过千百遍，从他胳膊下钻了过去，速度极快汇入人流中，泥鳅似的滑手，晁朝只能眼看着她溜走，抓不住她。
晁真收拾好东西，就见晁朝靠在栏杆上等他，走过来喊了一声道：“哥，我以为你会去找小葵。”
“你怎么也这么八卦了？”
晁朝伸手揉乱晁真的头发，假装没看见弟弟带着怨念望着自己的眼神，舌尖顶了顶腮，“还有，别没大没小的，什么小葵，叫姐姐。”
晁真用无声表达抗拒。
“行，反正她也不在意你叫她什么？她连我都不要了，”晁朝短暂流露出挫败的神情，站直了身子，伸手勾住晁真的肩膀，“哥带你搓一顿去！”
晁真拒绝：“不用了，我还要去自习。”
“还去快餐店自习？那种地方吵死了，不如在家里，没人会吵你。”晁朝拧眉道。
晁真表情僵硬一瞬，抬起头，眼神难掩错愕：“你知道我去快餐店自习？”
晁朝点头：“妈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她担心你天天都吃快餐把身体搞垮，想让我劝劝你。”
晁真低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那我们去吃饭吧。”
“不去自习了？”晁朝好笑道。
晁真恢复面无表情：“哥你去不去？”
“去啊，怎么不去？我宝贝弟弟都发话了！”
晁真：“……”
***
没等许青葵找到不仗义扔她一个人的许日晞，就接到同学的电话，说老师改了作业上传的ddl，要求今晚十二点之前就要交。
许青葵想起自己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果断选择了立刻返校，发消息给许日晞告诉她自己单飞了，让他自生自灭。
赛英私高离许青葵念的春和大学并不近，一个东一个西，等她倒腾三趟地铁，坐扶梯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是一片漂亮的霞色。
九月的天，秋老虎的余威尚在，雨后的空气闷热潮湿，快入夜的校园变得热闹起来，许青葵踩着滑板从C区操场旁边的林荫道滑过，这是回宿舍最近的路，操场上很热闹，遥遥传来音响中节奏感强烈的歌曲，是当下大火的男团Lris新专辑的主打，男团其中一个成员也是春大的学生，去年戏剧节还来表演过开场。
拐道区宿舍区的小路会有一道小斜坡，许青葵在这里划过很多次，很熟悉这个坡度，就算光线不怎么明朗，她也没打算从滑板上下来拎着走，直直地滑了下去，有散步的小情侣互相打闹着，许青葵绕过他们，就是这个片刻，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黑色山地车，那人似乎是赶时间，又或许是在为了上坡铺垫，踩踏板的速度很快，晚风鼓动他身上的蓝色衬衫，内里少年的身材劲瘦健壮，宽肩公狗腰。
只可惜许青葵没心思欣赏好身材，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下坡，滑板刹不住，直接撞了上去，她和骑车的男生同时默契地跳车，她落地后踉跄了两步，要往旁边草地上摔的时候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男生身上淡淡的小苍兰香气扑入鼻尖，惯性下鼻梁狠狠撞上男生身上硬邦邦的骨头，脑袋瞬间就发晕，一股暖流从鼻尖流出。
——完蛋了。
许青葵满脑子就只有这三个字。
春和大学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综合类大学，半公立性质，有社会公司出资，校园占地面积极广，软硬设施都很过硬。此刻许青葵在光线明亮的四人寝寝室里一脸苦大仇深地坐着，鼻孔里还塞着堵住鼻血的纸巾。
桌面上躺着她的手机，屏幕的右上角碎成了雪花，她跳滑板的时候，手机也从兜里飞了出去，等捡起来就成了这副样子，但好在机残志坚，还能用下去，聊天框里躺着孤零零的两句话。
一句是微信自发的验证消息——“我是sunflower”
一句是她斟酌很久才打下的话——“对不起，衣服和自行车我都会赔偿的”
室友申美蓝手臂上挎着装有洗漱用品的小篮子，从浴室里走出来，路过许青葵的床位，她去洗澡之前许青葵就是这个姿势，她洗完澡出来还是这个姿势，宛若入定高僧。
“葵葵你ddl赶完了？”
申美蓝问完就见室友那张漂亮到闪光的脸孔上露出世界毁灭般的自暴自弃：“不，我已经完蛋了。”
“我去！”
寝室里的另外一个角落爆发惊呼，迟早春那总是焊在脸上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头，她大声地分享校园论坛上的最新八卦，“有人在断桥把裴少爷撞了，还糊了他一身鼻血，不说衣服了，他那自行车就贼拉贵，把我卖了都赔不起。论坛吃瓜群众还趁乱磕cp，我要是那撞车的姑娘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些人变相吃人血馒头太讨厌！”
许青葵撞车的那道小斜坡实际是横跨校内人工河的短桥，因夏天下雨后常出现蛇被学生们戏称为断桥。
许青葵对床的魏薇安躺在吊椅上抱着腿晃荡着，她也在刷校园论坛，同样看见了这条飘红的帖子，帖子里还配了图，围观者的视角，入夜后光线不太好所以只能大概看个身形大概，她两指头放大那女生的背影，狐疑道：“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这小卷发，咱们葵葵也是卷儿……”
三人的视线汇集在寝室里的某一处，旋即都默契的没开口说话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后还是魏薇安发声对许青葵道：“葵葵啊，赶ddl吧，挂科重修还得给一笔重修费，更雪上加霜了。”
许青葵觉得自己的心脏裂成了三瓣，一瓣给了ddl，一瓣给了撞车要赔钱的绝望，一瓣给了担心许日晞。
苦难是生产力，许青葵赶在最后一分钟按照作业要求调完格式后上传，手机也在此刻适时轻响一声。
为了等债主的回复，许青葵特意将常年静音的手机给调了，生怕错过信息，拿起手机看见对方发来的那串数字的时候，她恨不得穿回去给滑滑板的自己左右开弓两巴掌。
懊悔时，对方又发来了消息。
【west：转账还是银行汇款？】
裴西麓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刚补完色没两天的金发发梢还在往下淌水，水痕划过白瓷般的皮肤，滚过腹部整齐排列小方块之间的沟壑，最终没入腰上缠着的浴巾边缘。
他从小就有洁癖，撞车那个女生的鼻血顺着他脖子流到胸口的时候他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了，和她匆匆交换联系方式之后，骑车到无人处才扶着树干吐到流眼泪，到现在两只眼睛都干涩得厉害。
刚才脱衣服洗澡时，裴西麓看到胸口干涸的血痕，又忍不住吐了一次，此刻抬手抚上胸膛，似乎都还能触碰到那股温热。
裴西麓伸出大掌扯开浴巾，拿起来糊弄似的擦了两把湿发后扔到床尾摆着，浑身上下就穿了条底裤，身子陷进柔软的床垫里，捞过床头的手机面部解锁，聊天app里信息很多，都是问他今晚出不出去玩，让他甚至连点进去的**都没有，往下滑了几下，看到了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账号，头像是只圆乎乎橘猫的怼脸照，边上挂着个2。
这人没印象，什么时候加的？
裴西麓点进去聊天框，除了验证消息之外，就是对方发来的道歉和询问赔偿。
想起来了，是撞车那个。
裴西麓没仔细算，本来也不打算收她钱，但一想到自己因为她吐了两回，夜生活也没了兴趣，怎么也该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小心滑滑板，顺带出口气，于是打字报了个折中的数字，还不够他一晚上酒钱的十分之一。
还是太善良了。
发出去之后裴西麓都还没有来得及点出聊天框，就见到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他等了等，想看看对方想说什么。
“叮”
“叮”
【sunflower：可以分期吗？】
【sunflower：不可以的话可以等我两天吗？我需要时间…】
裴西麓愣了愣，盯着“分期”两个字突然就笑了，他倒是知道这种付款方式，但从来没用过，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赔偿上跟他提出要分期。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女生的脸，发现自己根本没留意，他那时几乎是在和她加完联系方式就蹬车走了，毕竟他觉得在女孩子面前吐实在不太礼貌。
west迟迟没有回音，许青葵双手插入头皮里，将头发揉成鸡窝，退出去开始划拉通讯录，开始找到能借钱关系的人。
从A到Z，除了室友就没一个能借钱的，许青葵第一次恨自己朋友太少。
退出聊天软件，趁着west还没有回复的时间里打开了招聘软件，撒网式发送私聊。
手机在手中嗡动一下，弹窗弹出west的信息，许青葵点进去，看见对方简洁的几个字。
【west：分几期】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许青葵泪汪汪的扣了个六，转去给许日晞发消息，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sunflower：咱们姐弟被人做局暗害了】
许日晞秒回。
【s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