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夜风柔和,徐缓地从微敞的窗户里吹入,将两侧帘子吹得沙沙作响。室内光线明堂,橘黄色的墙纸、方形的顶灯,连古板的白色病床都无形间柔和了轮廓。
温热的、试探性的呼吸,极不经意地从面颊拂过,带起几缕鬓发,同样痒痒麻麻的感觉。
姜允珠仰着脸,掌心陷在床榻内,被他的掌心牢牢禁锢。
她的嗓音发哑:“我……”
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他的意思。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困住她的气息却蓦地抽走,手背力度一轻,几乎是同时,她额前的碎发也被极轻地拨弄了下。
男人垂睫打量着她,更像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她。
突然。
“缠了根线。”
他说。
然后将手里白色的细绳展示给她看。
很短的一根,尾指长度,和她今天拆快递剪断的绑标签的那根绳一模一样——不知道怎么搞到头发上的。
姜允珠默然半晌:“谢谢啊。”
他眉眼倏忽微弯,将那个细绳放到她的手背上:“还你。不客气。”
细绳的重量几乎难以察觉。
姜允珠瞥了眼,翻掌将它攥紧了,却还没从方才的场景里完全回神。她有想说的,有想问的,当然也有好奇他想说什么。
若有若无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发顶,寸寸下移。
姜允珠察觉到了,却没敢抬头,来来回回扭捏着那根细绳。
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齐川退回最开始的位置,嗓音平静:“没什么意思,忘记换了。”
他随手点了下手机屏幕,解锁后扫了眼,淡声道:“下次换。”
“嗯。”姜允珠轻应声。
她攥紧那条细绳,手背似乎残着隐隐的余温。视线里,床头挂着的患者名牌分外显目。
长久的沉默。
她不自在地咬着下唇,故作淡定:“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出院吗?我记得是明天还是后天?”
齐川右手骨折,伤到动脉,才大出血。但不幸中的万幸,并没有到整个断掉、需要再植的程度,医生当时说输液加静养观察几天,无异样就能出院了。
齐川:“大后天。”
呃。
姜允珠故作淡定:“喔,我希望你早点好。”
齐川望向她,似笑非笑:“谢谢啊。”
“不客气。”姜允珠向他展现掌心的细绳,一板正经,“知恩图报,应该的应该的。”
/
“姜姐,你刚在和齐导说什么?看你们聊得还挺开心的。”
出来后,坐在车上,何夕才边吸着饮料边好奇地问。
姜允珠不答,看眼她的饮料问:“好喝吗?”
何夕手里的饮料是她平日最爱喝的牌子。
她将饮料转过来,盯着标签看了会儿,不明所以:“好喝啊。”
“好喝就对了。”姜允珠“呵呵”一声,指着自己,面无表情道,“陪聊换来的。”
她说呢,医院没人,小卖铺又可以自助服务,什么饮料能买半小时一小时的。原来是何夕这厮,背叛组织了!
何夕心虚一阵,替自己辩解:“是陈和景,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在门口等着。说齐川可能有些剧组方面的事项需要和你沟通,我在的话,可能会顾及你的面子没那么方便。”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啊。”何夕又嗦了口饮料。
……除了这一提饮料是人家请的客以外。
姜允珠摆摆手,无奈叹气:“行吧。”
是有讲点剧组的事。
《入瓮》过几天有一场打戏,秦淮和外国间谍的打戏。齐川方才就有和她讲这出戏的布景构思和拍摄效果,也问了她的想法。但姜允珠以前多拍的是文戏,比起说,更多的是听——只是何夕在不在场都没影响吧。
信号灯红了,车猛地急刹,椅子上放置的饮料发出咔咔的碰撞声。
何夕眼疾手快扶住,又问:“明天还来吗?”
姜允珠:“明天……”
还来吧。
她正往家里拨电话,想着这么久都没收到父亲在微信回的消息,不管怎么样,还是打一个比较好。
熟料刚找到联系人,没来得及拨过去,界面就跳出了“来电显示”。
来电者:父亲。
姜允珠立刻噤声,向何夕晃了晃手机解释,抱歉一笑,接通了:“喂爸?”
却不是姜国平的声音。
电话那头,秦叔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小姐。”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姜允珠霎时面白如纸,连手都在抖。
何夕看见了,等她挂断电话,立刻紧张地问:“姜姐,怎么回事啊?”
姜允珠唇抿成条直线,没抬头,飞速点开手机桌面的出行app,边刷边故作淡然说:“我爸生病了。”
很重吗?
何夕本来想关切地问一下,但又觉得方才姜允珠的神情,不言而喻了。
姜允珠在app上挑了最近的航班,立刻点了购买:“我家在S市,今晚十点有票,我等会就回去了,坐高铁。”
这才看向她:“你……”
何夕想也不想:“我和你一起。你脚伤了,然后如果有其他行程变动,我也方便和你沟通。”
“行。”姜允珠想她现在行动确实不便,如果父亲状况不好,确实有何夕在会方便很多。
她把何夕的高铁票也买了,转头和司机说,“麻烦您了。”
司机晓得事态紧张,猛地踩下油门:“好嘞。”
/
晚上九点五十。
顺利上车。
姜允珠和何夕都没收拾行李,实在没时间。
能最快发车的高铁站离南都人民医院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十点发车,出医院已经七点了,都怕来不及。
不过好赖一切顺利。包里也随身带着口罩和帽子,能稍作乔装。
坐在座位上,姜允珠松口气,给秦叔发微信:「上车了。」
秦叔:「收到。路上小心。」
航班买得匆忙,连座、连排的位置都已经没有了。她给何夕买的商务舱,何夕容易晕车,怎么说人家也是陪她来的,把人家弄得上吐下泻、浑身不适可太不合适了。
何夕:「谢谢姜姐~」
姜允珠笑着回道:「不客气~」
她放了手机,闭目养神。
临近发车,肩膀突然给人拍了拍。睁眼望去,发现是个年纪稍轻,约莫十**岁的男生。
“您好?”他有些拘谨,指了指坐在姜允珠里边刚睡着的女生,试探着开口,“我可以和您换个座位吗?”
他又往自己座位的方向指去:“我的座位前排靠过道,下车和进出都比较方便。”
末了又小心翼翼解释:“里边是我女朋友,我和她准备补一次毕业旅游。但她突然胃痛,可能需要人照顾一下。我没买到连座的票,可不可以麻烦和您换个座位?”
靠窗坐的女孩子披着乘务拿来的毛毯,头抵着墙,应是真的不舒服才在刚上高铁没多久就睡着了。她拧着眉,唇角却又翘着,像做个美梦似的,对外界的事一无所觉。
男生也看见了她的睡容,眉眼迅速柔和。
许是怕姜允珠不答应,他赶忙补充:“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扰。但我可以加钱,您看多少合适?拜托您了。”
姜允珠恍惚了刹那,却又很快回神,“咔”地解了安全带,笑着摇头:“没事。你的座位在哪?”
男生感激地看向她:“8车厢6排C座,谢谢您。”
“不客气,履行快乐。”姜允珠温和一笑,照着他说的位置找过去。
毕业旅游。
换座位。
她把手机熄屏,靠着椅背,稍稍后调了些阖眼,极轻勾唇。
果然啊,太阳底下发生的事总是一样的。
只可惜她最后并没有去成功。
轰的一声。
高铁飞速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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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1点,高铁到站不久。
负二层的停车场。
姜允珠和何夕刚系好安全带。
司机发动车子,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扬长而去。
秦叔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已经不方便开车了。现在又是晚上,姜允珠怎么都不同意他过来接。他们住的地方,离高铁站又不远。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路上除了最初的问好,基本没再说话。
倒是何夕,第一次来S市,往窗外多看了几眼,顺便好奇问道:“姜姐是S市人?听不出口音。”
姜允珠摇摇头:“我以前就住在南都——现在拍戏的地方。后来父亲工作原因,才搬到的S市。”
何夕“哦”了一声,又问:“你父亲喜欢吃什么水果?我买点带过去。”
“苹果,他坚信‘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说完,姜允珠却又摇摇头,“不过不用买啦,家里人不要紧的——我爸他也不太喜欢搞这些虚的。”
话这么说,何夕看了看外卖全停送了,还是想着等会儿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果店。
因着凌晨,路上车并不多,两侧景色变得飞快。
没过多久,小轿车开始减速。
刚开始何夕以为是塞车了,稍直起身,透过前挡风玻璃却发现前面一辆车也没有。汽车却越开越慢,最后停在了一栋偏欧式风格的建筑前。
前院绿植丰富,门口走道、花坛都有一圈浅橘色的小灯,在夜里煞是好看。右手边,一潭清水分出蜿蜒宽敞的河流呈包绕状,将整片别墅包绕。
对,是整片。
轿车停下的地方,只是别墅区中的一栋。
“姜、姜姐。”何夕一瞬间有些结巴,指着面前别墅,“这是你家啊?”
姜允珠默然半晌:“嗯。”
又轻轻的:“但我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
最后一次回来是四年前的春节,她差点拿到了电影一番女主角——虽然后来角色被抢了。她当时满心欢喜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姜国平,姜国平却反问她:
“有意义吗?”
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再后来她事业走了下坡路,国内外地跑行程,就更少回家了。
门开了,车库升起,没有任何特点的黑色轿车就这样缓而又缓地驶入进去。
直到下车,走了段路到别墅门口,何夕都有些晕沉沉的。
“我们不先去医院吗?”她问。
姜允珠摇摇头:“秦叔让我直接回这,说医生建议静养。”
一瞬间,何夕自然往更坏的方面想。沉默片刻,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个点,大家本来该睡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病人,更该早睡。
但姜允珠回家时,站在门口,仰头就能看见书房亮着大灯。她心生出些不赞同,都什么年纪的人,病了,还不知道好好养身体么。
一进门,何夕就显得有些拘谨。
倒是秦叔笑笑:“姜小姐的朋友吗?您这边请。”
末了又转头向姜允珠说:“姜总在楼上书房等您,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拖着病体大半夜说?
姜允珠拧着眉,心里生点诡异,却还是点头应好。
门大敞着,像是在等她进来。
姜允珠仍抬起手,在门上叩了三声示意,这才缓慢往里走,直至桌前。
“姜允珠。”
椅子发出嘎吱声,年过半百的男人转过身,手搭在把手上,神情平静地将一张纸推至她面前:
“这就是你的新戏?”
《入瓮》的宣传海报。
上面不单写了她的名字,还写了……齐川的。
姜允珠陡然明白点什么,攥住那张海报,神情寸寸变冷:“您,在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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