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五。
平安夜。
姜允珠特地比平时早到了点。想着先检查齐川的作业,纠错后,再交上去给老师。
衣服也洗干净了。
她还特地拿烘干机烘干,叠成方块样地放在他桌面,免得他没外套换洗。
好友突然走过来。
“平安夜快乐。”她拿了个刻字的苹果过来,笑盈盈递给她。
洋节学校不放假,但朋友间会送礼物。
“平安夜快乐。”姜允珠也笑着将准备好的巧克力递出去。
就在抽屉里,还有个用闪闪的礼品纸包装着,扎了个蝴蝶结的礼物。
给齐川的——用来维持日后友好的学习搭子关系。
“啊对了,我听到个小道消息。”好友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看眼齐川的座位,小小声道,“就齐川,他好像真挺惨的。”
姜允珠微愣,抿抿唇,半晌才很轻地问:“怎么了?”
“太阳西边出来了,我以为你要叫我别说呢——虽然说了我也不听就是了。”好友惊奇地睨她一眼。
姜允珠唇抿成条直线,不说话。
她知道背后说别人不是好事,也想不着痕迹地换话题,但想起昨天……她莫名其妙生出点微妙的、带着好感的好奇。
好友看着她的神情,以为是被戳破好奇后的不好意思,体贴地不再问,径直道:“齐川不是转来的吗?我刚好有个发小和他以前一个学校,说他被开除那事,完全冤枉地很。”
好友口吐飞沫,用了快一个课间和她讲这事。
大致是齐川的父亲是继父,是个酒鬼,醉了就家暴他们母子。但他母亲,也不是什么性情温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恨他,老是当着同学面打他骂他。
她的发小,就亲眼看见齐川的妈妈拿酒瓶子打他的脑袋。
齐川不太回家。
但他放学后到底是怎么过的,没人清楚,只是传来传去就成了他四处收保护费——尽管谁也没亲眼看过,甚至谁都没和他有太深的交集。
后来他被开除,更是冤之又冤。
他们班有个男孩子,长得比较胖,被同学“胖猪”“肥猪”地叫。有回事情闹大了,那同学被大一届的学长拽去厕所霸凌。
是齐川制止了。
却没想到那同学和老师说,学长是受他指使的。
厕所附近没有摄像头,那学长又向来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无需调查,老师就相信了那同学的话。
齐川被开除了。
即使有像她发小这样的人解释,也没多少人信。
姜允珠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学校的老师,向来对成绩好的乖学生有偏爱。她说什么,老师几乎就信什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从来不知道有人会有这样的经历。
她想起齐川刚转来时,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
“不过啊,我还以为他总带着的伤是在外头和人打架打出来的,”好友不禁啧啧,“原来是给爸妈打出来的。”
姜允珠不自觉攥紧膝盖的校裤。
直到刚才,她都是这么想的。
分针一圈圈地转着。
快到上课,预备铃响完了,少年才姗姗来迟。
他是从后门进的。
弯着腰,后脑勺的头发莫名其妙剪光,和好多年前流行的杀马特发型有异曲同工之处。脸颊也是,青紫一块。
姜允珠拧拧眉,在他坐下时小声道:“你……”
“作业没写。”他打断她,目不斜视地坐下。
“谁问你这个?”姜允珠眉头拧成“川”字,冲他一扬下巴,“怎么搞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白的校服袖口正好翻卷一处,露出还没干的伤痕。齐川垂眸,不甚在意地拉下袖口:“打了一架。”
袖子黏在伤口,撕下来时不得掉块皮啊?
姜允珠眼疾手快止住他的动作:“去医务室了没?”也不问他为什么打架。
男女力量的悬殊,大抵从初中开始就是了。
少年未发一言,冷着脸,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摁回她的桌面。这才压低音量,似讥似讽:“大小姐,你很闲吗?”
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先一步回应,冷冷淡淡:“不闲就管好你自己。”
谁又惹他了?
姜允珠想出声回呛,但觉着自己之前误会他,还有这事吧,也不是很必要生气。
拳头攥起又松开,她深呼吸,强行咧个笑容压低音量:“你……”
“大小姐,你这么笑起来好奇怪。”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笑容一下就没了。
怕打扰上课,姜允珠将桌子悄悄往旁边挪,空出的缝,和地面画着的三八线相得益彰。
她挺直腰板,认认真真听课,打定主意不看他,可想起从好友听来的事,又忍不住偷偷摸摸侧目。
被逮个正着。
对方横眉一挑,冲她比着口型:“有事?”
宛如被烫到似的。
姜允珠刷地转过头。
课至半程时,语文老师随机点人朗诵课文。姜允珠对着书,提前在心里熟练了段落。
名单被翻得哗哗响。
半晌,语文老师慢悠悠开口:“齐川。”
“你来朗诵下这段。”
姜允珠亲眼目睹少年是如何从梦中惊醒,揉着睡眼,懵懵懂懂地起身,脸颊还有被胳膊压出的浅色红印。
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根本不清楚“这段”是哪段。
姜允珠叹口气,趁老师低头看课本的刹那,赶紧将课本推过去。
少年低下头,四目相对,他那双漂亮的眼中还有刚睡醒、没反应过来的迷蒙。
姜允珠轻轻哼了一声。
“齐川?”老师不虞地催促。
怕他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姜允珠赶紧用笔杆戳戳特地框起来的字段,做口型:“这段。”
齐川目光微闪,莫名其妙地别过脑袋。
姜允珠歪头:“?”
“抱歉。”他看向老师,低声道歉,“我不知道是哪段。对不起老师,实在抱歉”
周围是压低的哄笑声。
他站在那,像只猴似的,被所有人围观。
姜允珠蹙眉,隐隐猜测他好像是特别……讨厌她?
亏她还以为,昨天后他们还算朋友呢。再说,尽管她也不喜欢齐川,但好意被这样对待,她确实不太高兴。
老师的面色也不好看。只是他态度还好,想了想,便只口头警告:“坐下吧,好好上课。”
姜允珠的那本书,他碰也没碰,坐下时更是全然当这书不存在,连推都不推回来。
一番好意被这么对待。
姜允珠刷地抽回自己的书。
下课时,他跟会瞬移似的陡然消失。
姜允珠趁机揪出系着红色蝴蝶结的礼物,丢进他的抽屉里,甚至懊恼自己干嘛多此一举——浪费钱,浪费挑礼物的时间。
那时候学校在流行一种叫“地炮”的玩意。
在过节时,尤为流行。
被纸包住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拇指大小,丢在地上时会发出“嗙”的一声。震耳欲聋,有时候还会有火光。
学校明令禁止。但架不住学生喜欢玩,又便宜,五毛钱可以买好几个,学校门口的小卖铺就可以买。
下课时,大家都会隔着堵墙,趁老师和领导不注意,踮起脚往门外喊:“老板,一瓶可乐。”
钱丢出去,货送进来,就偷偷摸摸地完成了交易——有时候就会带上几个地炮。
姜允珠没玩过这个,但她其实很想玩。
父亲不许她玩这种东西,也不许她放鞭炮。她喜欢鞭炮的声音,喜欢烟花,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
上完体育课,围观大家蜂拥聚在墙边,买可乐、买辣条、买地炮。
姜允珠实在没忍住,也有样学样,从小卖铺那买了三个小石头似的地炮。捧在掌心里,像捧着宝贝似的。
市一中地很大,每层楼都有高高的天台。总空空荡荡的,没有人,自然不会伤人或者带来麻烦。
爬上楼时,她满头大汗,眼睛却亮闪闪的。站在角落,闭着眼,小心翼翼地丢出个地炮。
嗙!
是有点像烟花绽放的声音,但没有那么漂亮。
她玩了一个就收手,却在从天台下去时遇见班主任。
“你从上面下来的?”班主任威严的目光透过镜片望来,“上面有人在玩地炮?”
姜允珠不自觉攥紧校服,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摇摇头,便脚底生风地往下跑。
接下来的一节课上的心不在焉,连齐川和她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只很敷衍的“嗯嗯”两声。
有更大事装着,自然忘了自己先前还在生气,也没看见齐川皱了皱眉。
果然,下课后,同学传话说班主任找她。
姜允珠迈着沉重地步伐往办公室走去,正好撞见同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少年。
四目相对。
他移开视线,理也不理她。
身后半敞的门里,能看见班主任阴云密布的脸。
姜允珠推开门走进去,小心翼翼:“老师,您找我吗?”
“允珠啊。”坐在书堆后的班主任突然缓和脸色,抬起头,推了推眼睛,“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地炮很危险,我找你来,就是想说说这事。”
她面上不见阴云,很明显心情不错。
姜允珠却愈发不安,绞着衣摆,头低得快埋进胸膛:“老师对不起,我……”
班主任却笑着打断:“嚯你这孩子,是老师对不起你。错怪你了,是老师的错。要不是齐川主动认错,说他不该在那时候玩地炮,我差点误会是你在违反校规了。”
“我已经罚他写过八百字检讨书,也和家长联络过了。你回去吧。”班主任又说。
啊?
姜允珠愣了愣,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齐川进出办公室的身影。
“不是。”她很反应过来,提高音量辩驳,“老师您误会了,玩地炮的是我,和齐川没有关系。”
班主任不太赞同地看着她:“嚯你这孩子,齐川都跟我说明白了,你还说是你。”
“行了回去吧。”她挥挥手,又看眼钟表,“老师这边要开个会,有别的事下回说哈。”
“以读书为重。”她临走时,语重心长地叮嘱姜允珠。
齐川的座位不知为何一直是空的。
姜允珠看了好几回,问身边的人,他们也支支吾吾,只说他去医务室了。
姜允珠抚平写满字的纸,在下课时,拿着快步往办公室走去。
远超八百字。
不能直接说是她在玩,等会齐川不知为何替她担责任的事败露,没准让他在老师那留下“撒谎”的不好印象。
姜允珠斟酌好久,才写了长篇的检讨书放在老师桌面,说老师抱歉,是她买的地炮,也是她想玩,但自己不敢放,便拜托齐川当着她的面丢给她看。
还特别强调齐川多次拒绝她,是她明知故犯,和齐川无关。
刚出门,天公不作美,暴雨劈头盖脸往下砸。
她又没带伞,走不成,只能在办公室门口的地方等雨停。
“大小姐。”
身后有人喊道。
雨滴顺着衣领滑入脖颈。
姜允珠不禁打个激灵,仓皇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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