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的夜,细细密密的雨幕像织了一张网,笼罩住了整座江城的车水马龙。
姜砚知坐在窗台边,一边擦着湿发,一边按下电话的接听键。
“燕子我跟你说,我真的是服了这些脑残客户,他们公司一定是风水有问题,才养了这么多的笨蛋,简直是难以想象,他们公司有这么烂的账,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许婧的声音瞬间像洪水一样从手机的那端涌入她的公寓,她连忙调小音量,失笑着应答:“抱抱我家可怜的婧婧,不要生气啦,生气长结节,不值得呀。”又用更加轻柔的语气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你下班了吗,晚上吃的什么?”
姜砚知温柔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许婧的怒火:“还好姑奶奶我能忍,只要想想他们给的钱还算不少,我就忍了,气得我今晚怒吃两碗米线,撑得我现在头好晕。”
姜砚知点头:“我们婧婧真棒,工作棒,吃饭更棒。”
许婧拉长了声音,撒娇道:“燕子燕子,我好想你呀,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冷冰冰的瑞典盼回来,我又被没人性的老板派出去出差,都两个月了还不能结项,真的好折磨啊!燕子燕子,等我做完这个项目,你一定要陪我去雍和宫多上两炷香,保佑我的客户和老板早点上天堂……”
姜砚知笑着摇头。虽然这已经是许婧当审计的第五个年头了,但是她工作起来的精神状态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燕子燕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许婧拔高了音量。
姜砚知轻咳了声,双手捧起手机凑到唇边:“我当然在听啦,亲爱的婧婧,从今天开始的每一天,我都会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保佑婧婧的项目顺利结束。”
许婧哼哼道:“算你还有良心,不枉我身在千里之外,心却一直惦记着你!今天江城的天气怎么样呀?”
姜砚知歪头看向窗外,细密的雨水沿着玻璃无声地滑落,外面的灯光被映成了一团模糊的色块。
“在下雨呢。你那边呢,广城今天好像也下雨了?”
“是呀,我烦死了,好讨厌下雨啊,我想回江城,我想去小燕子香香软软的被窝里睡觉,我不想出差啊,啊啊啊啊啊!”
姜砚知仿佛能看见手机那头在床上滚来滚去的许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要不你也去考个研,读个博,也来科大教书,到时候就可以和我一起上班下班,天天都允许你睡我的床,如何?”
许婧吓得将手机扔到了一边:“你太可怕了,我宁愿被脑残客户智障领导折磨,也绝不可能再去读书,再靠近学校一点我都会夭寿!”
姜砚知挑眉:“是吗,那我可不敢让你到科大来找我了,万一折了我们婧婧宝贵的寿命怎么办?”
许婧撒娇地说:“哎呀,一码归一码啦,如果是燕子当我的老师,那我愿意读一辈子的书。”
“行啊,那你去考个研吧,等你考上的时候,我也能带学生了,正好来我门下当我的关门弟子好不好?”姜砚知哦了一声。
“我还是当你的关门妻子吧,每天都在家里等你回来关门!”
姜砚知被许婧逗得乐不可支。枯燥平淡的生活里,幸好有许婧的陪伴,给她增添了许多乐趣。
她躺到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许婧的念叨,困意渐渐席卷上来:“婧婧,我困了,要睡了,你自己玩一会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哎别别别,燕子你先别睡!”许婧急促的声音又在她耳边放大。
“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我好困。”
“我弟今天去江城了,这几天他要在我家住,今晚他要去你家拿我的备用钥匙,估计一会就到你家了,你再忍一会啊,先别睡!”
姜砚知睁开眼,猛地坐起来。
“你说谁?你哪个弟弟?”
“当然是许澈啊,我还有哪个弟弟?”
姜砚知呆住。
见她不回应,许婧又说道:“你放心,他拿完钥匙就走,我特意嘱咐他了,不许他坐保姆车去找你,免得被狗仔拍到曝光出来影响到你,我也是服了他了,都成了一票难求的大明星了,还这么抠抠搜搜地省这点酒店钱,我拗不过他,这小子脾气太倔,从小我就拗不过他……”
她没再听见许婧后面的话。大脑像同时被两只手一左一右用力拉扯着她的神经,隐隐地刺痛起来。
她头痛的厉害,于是挂断了许婧的电话。
怕许婧多想,她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我知道了。”
许澈。
最早听到这个名字时她十岁。彼时她跟着工作变动的母亲搬家,刚安置好一切,住在她家楼上的许澈就过来敲门,怀里抱着一盆红彤彤的樱桃,小脸从有他两个脸那么大的盆子后面探出来,笑意盈盈地自我介绍:“姐姐好,我家住楼上,这是我妈妈让我来给你们送的樱桃,今天刚摘的,很甜很甜。”
她伸手接过来时,余光瞥到外面楼梯上还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关心的眼神牢牢锁在许澈的身上,那便是许婧。
察觉到她的目光,许婧也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和许澈的模样如出一辙。
那最晚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呢?
她没有来得及细想,客厅里已经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没时间再多做其他的反应,姜砚知只好迅速换了身衣服,起身去开门。
公寓楼道一侧的灯坏了一盏,是以外面的光线并不强烈,她仰头看去时,只能看见有朦胧的光打在男人微湿的碎发上,灯光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潇洒少年,渐渐与面前清朗俊逸的男人轮廓重合,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年少的锋芒,格外有种初夏阳光般的温润。
她眯了眼睛仔细看他。
面前的人,像许澈,也不像许澈。
公交车站、地铁站、商场内等等公共场合里,随处可见他的大幅海报和广告,镁光灯下拍摄出的男人长相精致且贵气,眉宇之间没有一丝冷冰,正如他每一次在公共面前出现时,面对镜头的他总是彬彬有礼、平和温柔,唇边的笑意恰到好处,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模样相似。
只是她很难从他的身上找到她记忆中年少的他的影子。
“砚知姐,好久不见。”
他放下卫衣外套的兜帽,眉眼舒展,笑意灿烂。
这一笑鲜活灵动,恍惚间,她隐约觉得他和那个十几岁时用两板牛奶巧克力央求她替他写数学作业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少年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被不速之客打扰休息的怒气已慢慢平息,她开口的语气不觉也缓了缓:“我倒是不久,最近总能在手机里看见你,许澈。”
他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神情活像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孩:“真的吗砚知姐,你在哪里看到的,是最近在播的音综吗,那个节目倒是录了挺久了,才播了没几期,你看最新的一期了吗,觉得那首歌改编的怎么样,我觉得这次的改编是这季节目最好的一次了,但是唱的没有那么好……”
姜砚知急忙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停停停,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钥匙。”
她转过身,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
她瞬间浑身僵硬,错愕地回头。
看着她的一脸疑惑和极力忍耐的不悦,他轻笑一声:“你是要让我在门口等吗?”语罢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不把他请进去就不罢休的势头。
男人的手很烫,腕口处的温度像一团火一样迅速沿着手臂灼烧到心里,烫得她立时想把手抽回,可环握住她手腕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觉得疼,也让她无法轻易地挣脱,她愠怒瞪他:“不可以吗?”
他手下轻轻用力,拉着她的手臂将她缓缓拉近他,盯住她漆黑的双眸,压低了声音说:“我就这样站在你家门口,万一被别人看到拍下来怎么办?”
姜砚知眯了眼,冷冷说道:“你放心,没有密码,别人是上不来楼的。”
她买这间公寓的时候,安全性是重要的考虑因素,每一户可以单独设置的电梯密码就是安全的重要保障,如果不知道密码,陌生人根本没办法坐电梯到特定的楼层。
他的双眸加速眨动,一瞬间就能想到千百个鬼点子,立马便换了副委屈的样子,无辜道:“我刚下飞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赶过来的。”
她的语气淡淡:“你坐多久的车和我都没有关系。”
她话音刚落,那双盯住她的灼热双眸,眸中的光芒随着她的言语骤然淡去,眼皮合上的同时身体也像失去控制一般地向前倒去,那张俊脸瞬间在她眼中放大,眼看他马上要晕倒在地,她只能手忙脚乱地费力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她靠在门板上,双臂曲起借力撑住他的胸膛,男人看起来很瘦,分量却不轻,即使隔着衣服布料她也能清楚感觉到肌肉的硬度。他的身上有一股和他眉眼一样干净清新的柠檬味道,从与她只有咫尺距离的他的脖颈处肆无忌惮地窜入她的鼻腔,又迅速席卷充斥到整个玄关内。
逼仄的空间里,她支撑了一会便不能再站立住,她颤动着眼睫将头偏过去,深呼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好了,我让你进来,这样可以了吧。”
她愤愤地撇了眼他仍抓住她手腕不松的手,开什么玩笑,一个晕过去的人怎么还会有这种力度,她清楚地知道他分明是因为她不让他进门而装晕。
许澈闻言,刚睡醒一般揉了揉眼睛,乖乖地松开了她的手,又迅速以堪比闪电的速度站直,如沐春风地笑:“抱歉,最近有点累,刚才突然头晕得厉害,现在好了,好了。”
他笑得没心没肺,分明没有一点头晕的迹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侧身让他进门。
玄关的灯打在他的身上时,她才看清他的黑色卫衣上洇着深深浅浅的水迹。
她腹诽了一声笨蛋。
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自来熟般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起来,用抽纸随意地擦拭起头发上的水珠。
她递了个杯子给他:“喝杯热水吧。”
他笑眯眯地接过来:“谢谢。”
她盯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你去洗手间吹个头发吧,吹风机在架子上,我去给你找钥匙。”
她没等他说话,转身快步回了卧室,合上了卧室门。
听着门外响起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她赶紧掏出手机拨通许婧的电话:“婧婧,你睡了没有?”
许婧的声音软软的,明显是已经睡着的状态:“燕子乖,别吵,是我弟到了吗?”
“你别睡,你赶紧想想钥匙你放哪里了,你不会忘记备用钥匙是你自己放在我家的吧?”
她恨不得立刻打个飞的过去把许婧的脑袋挖开看看。
许婧翻了个身,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我不记得了,应该就在某个柜子的某个盒子里,你自己找一下啊,乖燕子,好燕子……”
姜砚知啪地一下按断了通话,把手机扔在床上。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破天荒般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指望不上许婧,她无奈地开始在卧室翻找起钥匙。很快她也渐渐冷静下来,凭着记忆和对许婧的了解,她猜想许婧应该放在了客厅。
如果情景再现,一定是许婧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顺手将钥匙扔到了客厅的某个柜子。她记起当时许婧信誓旦旦地朝着在厨房做饭的她喊,备用钥匙放在她家,就不会因为丢钥匙而进不去家门了。
的确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只是苦了的是深夜狼狈找钥匙的她。
等许婧回来,她一定要出钱让许婧换一把指纹锁!
她走出卧室,看到许澈已经脱下了外套,窝在沙发的角落,脸埋进抱枕里睡着了。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愧是他,随便一坐就是沙发上最舒服的地方。这个沙发是她特意选了很久的款式,她喜欢它的宽大且柔软,尤其是许澈正坐的位置,她在那里放了好几个颜色各异的抱枕,每每倚靠上去时,都会让她感叹舒坦。
客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许澈平稳的呼吸声。
雨声渐大,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她回过神来,发现他白色T恤衫前胸被雨水打湿成了深色,望着他睡着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许是因为衣服湿着而睡得不安稳。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她走过去打开了空调的暖风。
暖风很快充盈了整个客厅,她见他睡得正熟,于是便蹲在电视柜前,开始仔细地寻找钥匙。
翻了几个抽屉,也没有找到一点钥匙的踪影,她的心里开始烦躁。
看了眼手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找不到钥匙,怎么打发走这个祖宗,她还想早点睡觉呢。
抱着一丝微薄的期望,她拉开电视柜下最后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里的东西有点多,她翻找地有些费力,动静也不免大了起来。
“姜砚知。”
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轻轻的,像水一样温柔。
存稿中,每日6-7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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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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