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理见她这般模样，猜想她此刻应该恢复了头脑清明，便赶忙追问：“你说，这耳环是你老伴家的传家之物？”
“嗯。”颜贞英肯定的应着，但依旧头也不抬地左右翻看着耳环，甚至还咬了一下确定真伪。“是它。这就一个，那画上的人戴了一对呢，可好看了。”
“什么画？”
“俺家老祖宗的画啊。”
宋理愣了一下，“你是说你家先辈的画像？”
“不是，是家谱，那上头所有人的名字都有。”
“那……你知道另一只耳环是什么时候丢失的么？”
“那咱不知道，我老伴他奶都不知道，给我时就这么一个。”
宋理点点头，“你记得你老伴叫什么名字嘛？”宋理虽然在问她，却暗中看向了手中颜贞英的死亡证明，像是在确认此刻她头脑清明与否。
老人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她，“庆吉，我老头叫颜庆吉。”说着极为骄傲的仰起了头，“我老头以前可是我们村村长，管着一整个屯子呢。”
“……什么屯子？”
“颜家窝棚啊，我们屯子几乎都姓颜。”老人看起来很是自豪，“那会安安高考的时候，拥护（因为）这个国家还给加分了呢。”
宋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眼姜迟。
姜迟走了过来，解释着：“她说的高考是一种类似于科举考试的考试形式，一般能被加分的都是有重大科研成果，或是少数民族与烈属。”
“也就是说，他们家很可能符合这三种之中的一种？”
“对。”
宋理听后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颜贞英面前蹲下，仰头看着颜贞英。“老人家，您能想起您的执念之所在哪里嘛？”既然她说了那家谱上有带着这枚耳环的女人，那画作很可能就在颜贞英的执念之所。
颜贞英专注把玩耳环的手，忽然停滞了。看着眼前的宋理，愣了一下，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嘴里又开始念叨了起来。“安安啊，安安，奶奶可想你啊！”
…………
颜贞英又糊涂了……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时，眼前的宋理忽然柔声的说：“奶奶，那你带我回家吧。”
“哎，哎，走走，奶奶领你回家。”颜贞英忙应着，放下了盘坐着的腿，穿上鞋，牵着宋理就往外走。
“唉？”风靳疑惑的发声。
宋理看着她小声的说：“没事，我去去就回来，你放心。”
纪念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是晌午。“快中午了，我们吃了饭再过去吧。”
没成想，颜贞英听见纪念这么说，狠狠的瞪了眼纪念，“搁着吃啥饭啊，走，安安，回家奶奶给你做蒸蛋吃嗷。”
宋理亦是没有拒绝，“好。”
同之前入梦时看到的场景那般，颜贞英的执念之所在念都的最东北方。还没走到便已是漫天飞雪，颜贞英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宋理围上，生怕一点冷空气钻进。“好宝，不怕哈，一会儿就到家了，到家就不冷了。”
“嗯，好。”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出门的急，都没穿棉衣，冷风刺骨的抽疼。风靳招手唤来了今早跟她一同过来的阴兵，原来风靳一直没有命令阴兵离开，而是将阴兵留在了巷子里。所以在众人都从事物所出来后，便一直跟在风靳后方。
“小姐。”阴兵现身后毕恭毕敬的等着听命。
“去书馆拿五套棉衣。”
“是。”说完便消失了。
又走了一条街，就在其他几人都快坚持不住时，阴兵回来了。五件墨色棉衣，风靳知道阴兵不敢靠近事物所的人，就自行接了过来，分发给了姜迟、纪念。
之后风靳走向宋理，二话不说的给她套上外套，又帮她搓搓手。“我在后面。”又将手里的另一件棉衣，递给颜贞英。
这一举一动都被颜贞英看在了眼里，待风靳离开后，颜贞英才小声地跟宋理说：“这姑娘看着还行，挺知道心疼人的，但是咱们也不能太快松口，知道不？要不以后她不知道珍惜你。”
宋理听着不禁笑出了声，“奶奶，她是女孩子。我也是女孩子。”
“我知道啊。你当奶奶傻啊？姑娘小子还能看不出来？”
“那你……还同意我们的关系？”宋理有丝疑惑。
“唉，奶奶老了，你既然好这口，奶奶认了，屈服了。”颜贞英说着吸吸鼻子，穿上风靳刚刚递过的棉衣。
好这一口……宋理听着直皱眉，怎么这么奇怪呢。
颜贞英倒是不以为意，手插进兜里，接着说：“上次你跟你爸吵架时，说什么原生家庭怎么样的，这个奶奶不懂。你妈走得早，我虽然一直带着你但是也不能比上妈妈带孩子，我就知道你吃饱不饿，穿暖不冷，我觉得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又握住宋理的手，一同插进了口袋。
“我看得出你跟你爸不亲，呵，你爸作根就不是一个喜欢小孩的人，他就顾着他自己。我跟你爷寻思着把你养大了，你爸就能好点，就能像个爹样。可后来看啊，他还是那样，本事没有，脾气还大。好在你争气啊，大学毕业就留在了城里，以后可以过好日子了。我现在想通了，你喜欢跟男孩女孩都随你吧，你爸以后老了你也不要回来猪，每个月给他点钱就行，其他你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用管他。”
宋理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间东北特色砖瓦房，房子不大，只有两扇窗子。颜贞英走向其中的一扇窗子，翻开窗台上的一块砖头，底下赫然放着一把钥匙。
颜贞英拿了钥匙开门，就拉着宋理进屋了，门口有把小笤帚，颜贞英给宋理扫了扫身上的浮雪后就给她迎到了炕上，拿了小被子盖在腿上。“来，好宝，上炕暖和。”
颜贞英安排好宋理，回头就看到了跟进来的其他人，转而换上一副热情的表情。“你们都是安安的朋友吧，来坐，坐。我去外屋给你们倒水喝。”说着便走向了厨房拿杯子倒水，显然此刻她又忘记了几人是谁。
而随着她的回头，姜迟惊奇的发现，颜贞英年轻了很多！甚至连白发都肉眼可见的变黑了！虽然惊讶，却还知道在颜贞英离开后提出质疑，“她！她怎么变样了？！”
炕上坐着的宋理朝炕沿靠了靠，握住坐在边上的风靳的手试图给她搓搓取暖。
风靳微笑着看着她，抽出一只手给她打理落雪融化后的银发。“没事，不冷。”
宋理乖乖的低着脑袋，方便风靳擦拭的同时，一边继续给风靳搓手，一边跟姜迟解释。“一直没机会跟你们讲这件事，其实当念都的子民进入自己的执念之所时，他们的容貌便会变回执念发生之时的模样。本来前阵子面馆渡魂的时候就想给你们科普的，没成想老板娘的执念发生时与逝世时仅相差了5年，所以容貌上几乎没有变化。”
看着风靳，姜迟忽然反应过来，“那风老板也没什么变化啊？”
“我过世的比较早。”风靳倒是不以为意的为她解答。
“哦…抱歉。”
颜贞英到了开水端了进来，就看到了风靳一脸温柔的擦拭着宋理头发，老人也不客气，故意将端水的托盘放到了两人的中间，强行分开她们。“来来，喝点热水，驱驱寒。”
风靳被撞的险些打翻水杯，不得已分开的远点。
宋理看着差点笑出声音，随即拉过颜贞英。“奶奶，你也坐吧，别忙了。”
“哎哎，好。”说着，就脱鞋上炕坐在了宋理旁边。
纪念与姜迟坐在凳子上，入眼便是正对着门的立柜，立柜旁边露出了一小块墙面，墙面上糊着报纸，随着时光的流逝，本该泛黄的报纸竟透出了淡淡的绿色。纪念佯装喝水，小声的对着旁边的姜迟说：“那报纸后面应该有东西。”
“啊？什么东西？”姜迟说着竟走了过去，试图用手扣着墙面。
姜迟穿着墨色的长款棉衣，一头黑色短发被雪水打湿，服帖的贴着头，从背影看去好似一位正在翻看资料的领导。颜贞英看了连忙下地，扑通一声就朝着姜迟跪下了。“报告组织，是我糊涂，看着好看私自留下了此等旧物，这跟我全家没有关系，是老妇糊涂啊！”一边说着一边还抽打起了耳光。
姜迟吓得连忙伸手想去阻拦，“老人家，你这是干嘛？！”
颜贞英一看以为她要亲自惩罚自己，忙磕头谢罪，连声自责：“我有罪，我愿意接受组织上惩罚，游街，贴大字报怎样都行，跟我家没有关系啊。”
宋理看到后赶忙下炕，一把抱住奶奶，出声安抚：“奶奶，奶奶没事了，别怕。她不是要惩罚你。”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老人的头。
“怎么……怎么会……这样？”姜迟也是一脸茫然。
风靳也不知道为何，只能将两人一并扶起，让她们上炕休息。
纪念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趁老人不注意悄然走到墙边，抠开报纸一角看了一眼。接着说到，“她大概是经历过一段吃人的年代，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不允许私藏祖宗遗留下的旧物，所以……”纪念说着，手指点了点墙面，“她把它藏在了墙里。”说完一把撕下了墙上的报纸。
那里面竟是一整张一米见方的家谱！
老人听到墙纸撕裂的声音后，不停的颤抖，发出惊恐的喊声。“啊~~~”
宋理只得抱紧她，“没事了奶奶，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现在它只是一张墙纸，不怕了。”
风靳也感受到了老人家的恐惧，安抚性的拍着老人的背。
墙上的家谱应该早已糊上去多年，室内一年四季冷热交替，报纸与家谱的油纸相互返潮，字体早已模糊不清。扣下来是不可能，只得这样观察。
家谱上方画了两个身着黑色袍子的人，应该是一对夫妻。下方则画着四个女子，不知是妾氏还是女儿，而老人说的那个带着耳环的女人便在其中。
“你看这个！”姜迟指了下那个女人，“她戴着跟姐姐一样的耳环。”
纪念凑近了看看，此女子与他人穿着不同，竟是穿着凤冠霞披坐在那里。“这人应该是刚刚嫁过来的。”
“啊？刚嫁过来就死了么？”
“也可能是刚嫁过来那天画的。”
“哦。”
宋理听着她们的话，很是好奇却因为要安慰老人走不开，所以看了眼风靳，“你去帮我看看。”
风靳似是有些犹豫，却还是走了过去。入目便是那身着凤冠霞披的女子，风靳微愣，但转瞬就恢复了。风靳指着上方那位男子，“这应该是这位男子的家谱，画中的女子都是他的妻妾。可这上面写的文字，我不是很清楚……”
“那是女真文。”宋理怀中的颜贞英忽然发声，她不知何时已经平复了心情，此刻她好像又忘了刚刚的事。
宋理一时无法适应她的转变，吓了一跳，默默挪远了点距离。
颜贞英似是并没察觉，反倒一脸和蔼的看向宋理。“姑娘，你来找安安的啊？”
宋理愣愣的点点头。
风靳脑子转得快，凑了上来。“老人家，您不记得我了？我之前跟您约定好，今日来收这家谱。”
这次轮到颜贞英一愣，“你真的敢收这东西啊？”
“是的。但你要告诉我上面的女真文，写的是什么？”
“这东西我老头活着的时候还认识，我不行，但是他跟我说过，都是他们家历代男的的姓名。”
宋理听的好奇，赶忙下炕去看。入目正是一排排的小字，有丝像汉字又不全是。抬头就看到了她们刚刚说的，戴着耳环的女人。女人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知是画工的问题还是其他原因，女人看起来目光暗淡。
“那这画上戴耳环的女子是？”
“那上面画的都是老祖宗。”颜贞英说着往炕沿靠了靠，侧身看着那家谱。
“那女的……我听我老婆婆说，是当时皇帝赏赐给他们家的，后来她的耳环就成了他家的传家宝，我寻思着……应该就是这女的生的我老头这支子人。”
风靳听的眉头紧皱。
宋理接着问：“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那画上有啊。”说着眯起眼指了指画上女子脚下的位置，“脚那块，应该有写。”
宋理她们听了都看了过去，画中女子的脚边的确有三个小字，只是后面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只有第一个字好似是汉字的“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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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兰苑未空（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