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沈新月不知道苦行僧苦行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文化与传统、信仰与追求,还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但江有盈口中的“挡灾”,确实有安慰到她。

“如果是外婆遇见热水器坏……”她左右摇头甩开坏想法,“好吧,这次你有理。”

继而想到什么,小幅度瘪嘴,“所以你帮我消毒,只是因为外婆。”

路上凑巧碰见把她接回来,替她支付车费,也是因为外婆。

好吧,其实很合理,不然呢,人家凭什么。

“也是为我自己。”

江有盈扔了棉签棒,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把脚拿开,“我见不得血。”

沈新月这人,没眼力见却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眼下的情况,说是故意为之可能更为准确。

她脚腕稳稳当当搁在人大腿,“你晕血啊。”

“不然呢,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你的魅力?”江有盈答她上一句,微倾身,皮笑肉不笑,唇边嘲讽意味浓烈。

“怕血啊,晕血?那你来月经的时候怎么办?”沈新月真诚发问。

惊奇她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江有盈也是很久没遇见这么逗乐的姑娘了。

“我要是告诉你,我杀过人呢?”说话笑眯眯的,一看就憋着坏。

“你怕血还杀人?你想吓唬我也编得像一点。”沈新月不以为意。

“就是因为杀过人才怕血。”江有盈手搭在她脚,细细摩挲着脚背那一小块温软的皮肤。

手并不细腻,乡下做活女人的手,糙得很,掌根、指腹俱覆有薄茧。

她朝前倾,音色低沉蛊惑,“现在什么感觉?”

莫名呼吸发烫,太近,微苦带甜的柚子花香在她身上,苦味更多。

沈新月忘了躲避,如实回答道:“痒,还有热。”

“是血。”她在人耳畔低语,“人血的那种热,杀过人的手,现在正握着你的脚呢。”

是吗?

沈新月歪了下脑袋,忍不住笑,手掌贴在她额头,“也没发烧呀——”

“你不信呐。”江有盈指腹快速擦过她唇角,搭配不合时宜的宠溺表情。

沈新月彻底绷不住了,收回脚胡乱套上拖鞋,跳开几步,“你好中二!”

翘脚,手撑在膝,江有盈托腮,“害羞还是害怕。”

“害怕!”沈新月大声说:“你发病了!直女病!”

故意靠那么近,摸人家屁股,脚和嘴,对人家耳朵吹气,真是道德败坏!

“欸——”江有盈手指点额,快速撩了下额发,“你都不问问我,就随便把我归类了,不是吹牛,女子监狱里,我这种类型可受欢迎,很多人追我呢。”

“那你怎么出来了?”

这人鬼话连篇,沈新月半个字都不信。

“那是监狱,你以为是你外婆家啊,牢坐满就出来了呗。”

江有盈还关心她,“你不吹吹头发,当心感冒。”

沈新月更不当回事,“你才多大,你几岁杀的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江有盈歪了下头,回忆,“十五六岁。”

“你干嘛杀人。”沈新月继续问。

“因为他该杀。”江有盈答。

“TA是男的女的?你的谁?做了什么坏事?”沈新月又问。

默认她是正义一方。

确实有被取悦到,江有盈笑容更大,却摇摇头不再答,“我真告诉你了,你晚上会做噩梦的。”

“编不下去了吧,哼哼。”沈新月扭身进了卫生间,“我吹头发。”

洗澡、吹发以及蹲坑,三大项,很适合用来沉静思考。

在过去,关于人际、事业许多方案的萌发及推进,她都依赖此类生活中的短暂平静来进行头脑风暴。

但这次,沈新月一颗脑袋颠过来,倒过去,脑浆都摇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具体在想些什么,她更是说不清楚。

按下风筒开关,噪声罢,将长发勾至耳后,露出一边红红的耳廓,某人淡粉颜色的一双薄唇,连带那张素白微瑕的脸诡异浮现在镜中。

似乎正贴着她耳根说话。

——“小妹妹,想什么呢。”

“微瑕”并不是个贬义词,那正造就了她的独一无二。沈新月认为,大多时候,“完美”太过无趣了。

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此时就不一一赘述。

沈新月吹干头发出来,院中寂寂,人已经走了,吃空的碗筷也不见。这人神出鬼没的。

树下站几秒,打个哈欠,吃完面感觉开始升碳,沈新月对着空气大喊:“那我回去睡觉了。”

无人应答,她挥手再见,转身离开。

她的小房间外婆一早就打理好,这时直接掀开被子钻进去。

不是城里人惯用的乳胶床垫,棉花褥子老床单极为亲肤,往上一躺,浑身骨头都卸了力气,舒服得直让人叹气。

老房子窗户小,屋里暗,也没窗帘,沈新月拿脱下来的衬衫盖着脸,闻到上面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味道,脸发烫。

她想把衣服掀开,只是想而已,半天没动弹。

隔壁真没品,明知道她喜欢女生还故意搞一堆暧昧动作,弄得人心痒痒。

沈新月躺了会儿,睡不着,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她的律师朋友发消息。

[杀人判几年。]

对面丢来一串问号。

[这事儿我可平不了。]

沈新月正打字,朋友着急了。

[你又干嘛?]

[别冲动啊,钱慢慢还就是。]

[现在房子已经挂法拍,那地段好,不愁卖。]

[卖了多少能平些债,可千万别做傻事。]

[不是都回老家了?先休息阵子再另做打算嘛,我们说好的!]

[好的,不杀了。]

沈新月回复,说困了先睡。

[好好好,赶紧睡,睡眠不足确实比较容易产生暴躁情绪。]

对方发了个摸头表情。

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沈新月扯来衬衫盖脸。

这一觉睡得沉沉,也没做梦,自然醒来,鼻尖萦绕不知何处飘来的爆炒香气,沈新月一个鲤鱼打挺弹起。

脚底伤口结痂,行走时些微痛感,可以忽略不计,欢快蹦至楼下,她双手朝天伸个大大的懒腰。

院里有根晾衣绳,一头拴在围墙指粗的大铁钉,一头系在树干,绳子上是她脱下来扔堂屋里的脏衣服,风里晃荡,空气中有清新的洗涤剂香气。

“我说我睡醒起来洗呢。”沈新月急奔向厨房,“不是手洗的吧?”

“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妈买那洗衣机大几千块钱,我不用留着等它给我下蛋呐!”外婆没好气。

“我在网上看,有些老人是那样,不习惯享福,什么都亲力亲为。”

沈新月厨房里转一圈,灶台冷清,唯有米香,她袖子一撸,“我醒得还真是时候,看我来大展身手。”

“展你个头。”外婆拔了电饭煲开关,“端去隔壁,江师傅家吃。”

回头又嘟囔,“科技为人方便,放着好好的机器不用,累坏了躺医院,几大万搭进去,岂不是蠢。”

又是江师傅。

“还得是我外婆,外婆真了不起。”

沈新月顺道拿上碗筷,“咱这是跟江师傅搭伙过日子了?”

“欸欸——”她压低嗓,胳膊肘捅,“打听个事情,这位江师傅现在住在陈阿婆家,那陈婆一家去哪里了?”

“你陈阿婆在市里带小孩,小孩上初一了,至于……”

外婆把碗筷接过来,转身又回头,胳膊肘捅回去,“你以后少在她面前提李致远。”

“她把他杀了?!”沈新月瞬间就串上了,“她把李致远杀了?李致远人面兽心,是个王八蛋?”

“什么跟什么呀。”外婆抬手就给她两巴掌,“小刚的事情你一点不知道?我怎么记着以前跟你说过。”

小刚是李致远小名,沈新月完全没印象,“啥时候说的?”

“反正我说了你也不听,不说了。”外婆扭头就要往外走。

沈新月一条胳膊圈了电饭煲,急忙把人拉住,“说嘛说嘛,这次我认真听。”

外婆说她知道的不多,那毕竟是别人家事,更况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到处宣扬的漂亮事。

“那小刚车祸你知不知道?”

“车祸死的?”沈新月惊讶捂嘴。

“胡说什么呢你。”

探头往外瞅了眼,外婆去把厨房门关了,细细同她讲。

车祸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具体到哪一年外婆也记不清,总之,李致远是那场事故中的幸存者。但他活着的代价是双亲及左腿。

交通意外实在太常见太频发,沈新月几小时前就经历过。出租车师傅把车开到水田里去。

记忆深处,画面模糊,沈新月记得自己应该是在上初中,她拿了卷子去隔壁问数学题,李致远躲在房间,冲她轻轻摇头,隔着雾气蒙蒙的玻璃窗用手指画下一个笑脸。

笑脸眼角弯弯,水珠堆积,一行清露流淌,分不清是在玻璃窗上,还是在他的脸上。

玻璃窗有雾,沈新月从而推断出是冬天,寒假。

那天她很不高兴,气咻咻跑回家,沙发上一摔,跟外婆抱怨,“他不想教我做题,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他讲话了,以为自己上大学就很了不起,哼,我以后也会上大学的。”

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但那天外婆什么也没说,还挺支持她。

“那以后就不去找他了。”

后来,李致远结婚,再后来,李致远死了。

外婆说:“他没腿了,想不开。”

所以江有盈说杀人是哄她的,李致远的事跟她没关系。

“怪不得她拿可乐喷我。”沈新月现在觉得不冤。

不过话说回来,事后她也来哄她了,带她洗澡,给找衣服穿,还帮她擦药。

饭桌上,沈新月频繁偷瞄,江有盈始终不动声色,饭后外婆要去跳舞,搁了碗抹了嘴,抬屁股就要走。

江有盈终于出声,嘱咐老太太休息一个小时再跳,“当心胃痛!”

沈新月自觉把碗筷收去厨房,江有盈没跟她客气,抱胸倚在门框,监工姿态。

回头,沈新月谄媚一笑。

“找你外婆打听清楚了?”江有盈仍是笑着,叫人难以分辨出面具底下的真实情绪。

大概觉得逗她好玩,末了又道:“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

摇头,沈新月挽起袖子,本分洗碗。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仰身一抬,江有盈挨去她身边,手臂搭在她肩膀,指节打个勾,快速勾一下人脸蛋,“给你机会不要,到时候又找我问东问西,可别怪我不客气。”

非得说什么的话……

水流冲刷干净手上泡沫,沈新月转身直面她,弯腰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戳到你的伤心事。”

尽管李致远十三年前就死了,在他跟江有盈结婚不到三个月的时候。

还有就是。

“你跟那人应该没啥感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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