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万哲先温声道:“阑珊,叫人。”

“……”

叫人?

怎么叫,难不成对一个没比自己年长多少的女人,对着一个方才还在与自己翻云覆雨的女人,柔声呼唤母亲?

阑珊不易察觉地蹙着眉头,心底生出一股荒谬之感,分明张口就可以彻底解决今夜的闹剧,只要她规规矩矩地跟汤旖唯问好,便能短时间彻底摆脱万哲先,可不知怎地,她无法开口。

阑珊的视线重新落回汤旖唯身上,身姿傲然挺立,似是一只楚楚动人的白羽天鹅,站姿笔直如松……可是她方才分明连跪着都止不住颤抖,还需要她紧握着她的腰,给她以支撑,才得以尽兴。

阑珊捏了捏鼻梁,只觉得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她垂下眼眸,将乌黑的瞳眸隐在鸦羽般的眼睫下:“姐姐,我们今日,就算见过了。”

汤旖唯眨眼的频率较旁人快些,只轻轻“嗯”了声便算作回复。

阑珊诧异她的反应,就似是将一块石头投入大海,毫无波澜。

要装作不认得她吗?

也罢,阑珊轻笑,但是到底还在意料之中,毕竟就连……只有痛得过头或是爽得过头,才能让她唇齿间溢出两句闷哼。想听到她的动静比登天还难。

二人相隔如此近的距离,汤旖唯却始终不曾抬眸,眼睫眨动的速度也飞快,就似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害怕着什么。

“没旁的事情,我便回屋歇息了。”

阑珊侧身越过她,狭小的空间让二人的肩头摩擦,带起衣料的“莎莎”声。

别墅中所有的物件皆是价格不菲,阑珊连鞋都没有换,踩着高帮靴上了阶梯,打开了二楼最角落里的一间房。

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卧室。

床头摆放着一张相片,泛着暗黄色调却能看出里面的女人和小孩,相片的背景是春日里绿茵弥漫的草地,吹着泡泡的小女孩神色认真,伸手去触碰脑袋边那一颗五彩斑斓的泡泡球。

她身后的女人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即便是公务繁忙时刻抱着电脑,却在闲暇时望向她的时候唇边勾起浅淡的微笑。

女人不是世俗意义中温柔贤惠的母亲,她性子强悍果敢,豪爽奔放,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就似是一把出鞘了的剑一般锋利,所经之处片甲不留。

阑珊拿起相片,指腹轻柔地抚摸着照片里不苟言笑的女人,记忆里,她总是非常忙碌,马不停蹄地处理着什么,耳畔总是挂着打不完的电话。

年岁尚小的阑珊会偷偷探出头来,安静地、乖巧地盯着摆着高跟鞋不断踱步的女人,乖巧懂事、听话安生。

可这样的女人,却对她格外温柔,似是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温情毫无保留地给予她,总能在她面前收敛工作上多余的情绪,轻点一下她的鼻尖,让她坐在她柔软的腿上。

可是后来,对女人的记忆便逐渐模糊。

对繁华奢靡的别墅的记忆换成了阴暗苍白的私立医院,那个凌厉的女人变成了病床上脆弱不堪的模样,带着呼吸机,连睁开眼睛都显得困难。

彼时阑珊还能见到她,摸到她冰凉的手,瞧见她抚慰似的微笑,所以阑珊会带上一本图画书,寻着记忆编上一些故事,就像是以前她为她讲述睡前故事一样,认真的稚嫩模样,总能逗得她勾动唇角。

再后来,女人的躯体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冰凉墓碑,阑珊再也不能到不算她宽厚的胸膛里寻求倚靠,却会尽她的绵薄之力,在天气不佳时冒着风雪,为墓碑打上雨伞,送它几个自己最爱的玩具娃娃,怕她孤单。

卧室里传来一声长叹。

阑珊擦拭了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两行泪,她将相片放去抽屉中上了锁,打开卧室门,却见汤旖唯还是拘谨得站在门口,阑珊怔了怔,随即眸中不禁泛上一层厌恶。

万哲先慈父形象的第一次破碎,也是在这玄关。

初中住宿的她尚且懵懂,相信一爱便是一生的谗言,直至那次起夜,她亲眼瞧见那个口口声声挚爱已逝妻子的万哲先,在玄关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亲吻得火热。

幻梦破碎,万哲先再也不必遮掩。

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这里,阑珊清楚得知晓,汤旖唯不是唯一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想到这里,阑珊脸色彻底冷下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二楼的透明玻璃,她居高临下,淡漠地俯视着伫立在玄关,尴尬地、拘谨着朝她微笑的汤旖唯。

在她之前,这里还站过无数魑魅魍魉。

姣好的面容隐去,只剩下白森森的头骨。

她见过太多以虚假爱情作为幌子要嫁进来的女人,沉默地瞧着她们伪装的贤惠温柔,又冷眼旁观她们扯破了面具。

她见过太多,以至于麻木不仁。

那些女人对待她算不上友好,最多不过是在万哲先那里装装样子,给她夹两个菜,装模作样地嘘寒问暖,可若是碰上万哲先长时间出差,阑珊便会过上动辄被打骂,挨饿受冻的苦日子,没办法,没娘的孩子,就等同于一个流浪汉,没人疼爱,无家可归。

无论此刻的汤旖唯有多么人畜无害,似是一朵出水芙蓉那般,含着清晨的朝露打颤儿,曾有过片刻肌肤之亲的阑珊这时再望向她,眸光也只剩下戒备与谨慎。

她真的见过太多了。

阑珊缓缓下楼,随着她的靠近,汤旖唯似是在微不可查得颤抖,她好似有些惧怕阑珊,眼睫眨动的频率似是蝴蝶振翅,在二人相距咫尺时,她垂下了眼帘,卧蚕处一片浓密的倒影。

“警告你。”

阑珊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似是最顽劣的孩童,故意用只有她们二人可以听闻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呢喃:“无论你是什么目的,别来招惹我。”

汤旖唯被惊得后退一步,身子抵上柜子,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汤旖唯的退让并没有让阑珊尽兴,她葱指抚过她的发丝,几经缠绕又抚上她的脸颊,女人白皙莹润得仿若羊脂玉,脸颊的每一丝毛孔都是藏匿着惧怕,无所遁形。

“听到了吗,汤、阿、姨?”

当着万哲先的面,阑珊笑得就好似一个安分守己的晚辈,可只有汤旖唯知晓,彼时阑珊的眼眸就好似荒原上饥肠辘辘的野狼,泛着侵略性十足的绿光,这拖着长音的三个字,分明是明晃晃的——

威胁。

门被拽开了,卷来一阵凛然秋风。

阑珊不带丝毫犹豫,利落地迈进了凛冽寒风,踏上机车扬长而去。

摩托声由远及近,直至消弭。

别墅内一阵寂静,汤旖唯此刻听到了不是谁的心跳声,那般蓬勃有力,那般清晰,以至于震耳欲聋。格外静谧的空气里,她急促的呼吸声显得分外突兀。

下颚处被阑珊触碰的地方滚烫如火。

初出茅庐的少女已经初具锋芒,那张冷脸极致漂亮,却有着极致的攻击性与压迫感,让人见之难忘。

“小唯,你别介意,千万别跟她计较。阑珊从小性子便这样,不会与人相处,讲话向来便难听,不是有意针对你。”万哲先起身,绅士地去搀扶倚靠在柜子上的女人。

门被阖上,别墅里那股源自她的压迫感和无孔不入的寒风瞬间消失殆尽。

暖意缓缓显现,汤旖唯这才微微站直了些许,松了口气似的,不着痕迹地躲避过万哲先的搀扶,柔声道:“无妨,小女孩子,脾气大些,倒也是正常。”

一贯温柔的语气惹得万哲先心都要化了,他看着汤旖唯,事到如今也依旧觉得如大梦一场,他从想过她会愿意嫁给她,他见过的美女如过眼云烟,可是汤旖唯就像是汪洋里氤氲的雾气,美得不可方物,让人见之难忘。哪怕是多看几眼,都怕她会碎掉。

所以哪怕汤旖唯下意识排斥他的身体接触,不允许他的触碰,他也依旧愿意将她捧在手心,珍视她爱护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中。

万哲先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开玩笑道:“小唯幼时也像阑珊这般吗?”

这个问题让汤旖唯有片刻失神,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对于万哲先向来话不多,说了几句话便没什么说的了。而后二人寒暄几句,时间过得很快,倏然,汤旖唯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诚挚:

“万先生,不如……来聊聊我母亲的事?”

……

×××

一场秋雨一场凉,树枝上几片黄叶摇摇欲坠,迎着秋风挣扎。

开学考试本应沉默严肃的,可事实不是如此。

教师办公室正在爆发一场矛盾,几个老师苦口婆心地围着对两名同学进行劝说,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孩儿破口大骂,怒气冲冲地指着斜依着门的阑珊。

出手的人毫不留情,他被磕碰掉了半颗牙齿,淤青布满了他的脸颊,深紫色的眼眸被打得凹陷,一只眼睛彻底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睛执着地瞪着阑珊,就似是濒临溺死的鱼。

鼻孔里冒出两行血,他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却毫无章法地擦得满脸是血,让原本就难看的脸更加不堪入目,恶鬼一般瘆人。

始作俑者阑珊神情淡漠,她似是“啧”了一声,轻抿着的唇显现出她的不耐烦。可男孩儿骂得实在是难听,她冷冷地抬眼望过去,吐出几个字:“闭嘴。”

嗓音似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不然把你那个好眼也打肿,说到做到。”

男孩儿颤了颤,紧接着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这大逆不道的话惹得老师频频回头,终于看不下去了似的,向阑珊走来。

实在是难得,阑珊脸上没什么伤痕。

对于这个女孩,老师很是无奈,无比殷实的家境让她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资本,所以对她,老师们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的事实在不能不了了之,男孩儿的家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伤得这般重,家长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阑珊,能上这所私立高中的学生非富即贵,所以老师再三思索,温声对她道:

“孩子,得叫你家长来一趟。”

阑珊默了默,对于这个结果她不算意外,只闷闷点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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