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领一紧,池高义被拎着远离了护栏。
刚被拎开,先前攀着的位置就松动掉落,出现个豁口。
兴许是被四楼掉落的门砸坏。
学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险差一点就掉下去了,啊,谢谢您!”
伊塔洛斯站在他身后,淡声道:“你不该乱走,外面很危险。”
池高义面上尴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伊塔洛斯裹着一身腥冷,银发散乱,浅色瞳孔在晦暗中难以辨析。只有他手中的武器凌乱地沾满污秽。显然,对方经历了一番恶战,死亡的气息还未褪去,可池高义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凶恶杀气。他身上仍然带着柔和宁静,好像那些刺鼻的腥甜是缠绕在他身上的花朵。
“回去吧。”伊塔洛斯说。
四楼的打斗声还在持续,几只融蜡人被从上面丢下。
“这里不需要你们。”
保护庄园是主人的职责,与客人无关。
客人终究只是客人,他们于此来说,就像教堂尖顶的白鸽那样无辜纯洁,来去自由。而他,他才是与世界紧密联系的人,哪怕世界徒有其表,哪怕他只是其中唯一的真实。这是他的归属。
前厅空荡,大门缓缓敞开。
白色的雾一缕缕途径身侧,像久远的一场风,弥留之际送来人言低语。
——我听说‘银色火焰的序章’已经完成,可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在无所畏惧中踏入荣誉的殿堂’,你会成为保护我的盾?
白雾中有人影走过,那是烟雾缠绕在一起的轮廓,特征模糊,色彩暗淡。伊塔洛斯能认出它们绝大部分,通过微乎其微的特征,通过讲话的腔调与姿态。
但有一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人影鬼魅般从他视野蹿过,就像是特意不让他看清。金色的发尾拂过胸口,依稀散落一捧冷甜。他似乎要奔赴一场欢声笑语,事实却消失于右方的黑暗尽头。
喃喃低语的是毫无关联的诚挚之言,伊塔洛斯不知道那些话语发生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对谁所说。
庞然的语句犹如倾盆大雨,此刻显得别样落寞冷寂。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些话只存在于过去,现在再提起不会得到回答。
——近日集市上出现许多新奇玩意儿,不光有点心还有手工品,我猜老爷会喜欢。还有……会喜欢的小刀。
——……总是受伤,一定要买最好的伤药。如果能把护具用上就更好了,是老爷特意从外面带回来的鹿皮呢。
——啊,老爷,日安!今日晚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我让西德里先生帮忙把控,这次肯定不会把菜烧糊!
佣人们挤在一起,洋溢着笑容,打闹着从他身旁经过。
她们向他行礼,被风吹散。
而后,又被另一道声音取代。
——老爷。
——真的放任不管吗?您知道这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西德里喊他。老管家的身形隐匿在浊色之下,这环境对于老人非常不友好,他的靠近迟缓而姿态伛偻,宛如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无措老人,无法跟上自己的步伐。最后,在即将冲破迷障时,西德里骤然消散。
铛——铛——
午夜时分。
摆钟响起的下一刻,纷乱迷离之声从四周响彻。那些错乱的交谈顿时清晰,每一道都鲜活生动。每一道都唤醒伊塔洛斯记忆中某个平常而久远的片段。
可实在是太久远,他已经不想记起。所以这些话语多数已经不能对应,显得无比陌生。
——老爷、老爷!抱歉,是我的失职!
——这是送给您的,西德里先生说您没有生日,请饶恕我们自作主张,将我们认为的这美好的一天作为对您的祝贺!
——你不会离开我们吧?
——相信我。
——对不起,就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回来……直到我重新唤醒你。
消失的幻影再度出现,他们轨迹无序,目的却都指向同一处——伊塔洛斯。他们向他奔来,或站在远处凝视。但他们在接触到他之前蓦然幻灭,又或是与他擦身而过,隐没黑暗。
不曾停留。
即便如此,伊塔洛斯也能听清他们杂乱无章的话语。
那祈求的、哀愁的、窒息的绝望呼喊,将他缠绕。他们在哭泣,泪水与火焰重合,哽咽与血渍渗透。
而在被喧嚣覆盖的表象下,始终有一道微弱声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伊恩。
伊恩。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伊塔洛斯有所感知,他似乎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就在前不久,那两个音节还萦绕在心头,吹不开放不下。可现在他对于本该脱口而出的名字没有半点印象,就像被水流清洗的调色盘,空空如也。
是谁在喊他?他只知道,似乎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他。
伊塔洛斯抬眼,人影立于他两步开外的位置。飘荡的雾凝聚的轮廓太脆弱,就算他不去触碰,它们也会在时间流逝中散去。
他直视着对方。
对方同样。
……
“老爷、老爷!抱歉,是我的失职!”女佣慌慌张张跪下,在伊塔洛斯还没有做出询问与责罚前,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可怜的姑娘,如此自责如此愧疚,让他不能对她说出一句重话。
伊塔洛斯不能分给她一点儿目光,因为床上躺着的人显然更需要他的注视。
他最优秀,最薄情的学生,昏迷两天,没有醒来的迹象。
起因是因为女佣在壁炉中烤面包,在她外出时遗忘工具,柏温替她去取。
哪儿有主人为佣人办事呢?可他们的关系一向要好,伊塔洛斯从不过多在意这种‘规矩’。
仅仅只是个谁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
壁炉爆炸,滚烫的铁器与火舌一同波及到刚好前来的柏温,那钝器当即落在他头顶将人砸个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伊塔洛斯没办法对她们做出惩罚。
见他不语,西德里搀扶着哭哭啼啼比主人还要伤心的姑娘离去。管家关上门,赶走了围在走廊里忧心忡忡的佣人。
那姑娘不肯走,哭得让人心碎:“我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西德里劝她:“老爷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如果你真心想要得到宽恕,等柏温少爷醒后对他说声道谢就足够。我了解他们,也了解庄园里的所有人,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会愿意见你自责难过。”
“您知道,您和我一样。我一无所有,如果不是老爷带我回来,我就死在那条满是烂肉的水沟里了!”
不仅是她和西德里,庄园里的所有人全是。这座庄园就是她们余生的‘家’,虽然表面上还是雇主与佣人的关系,实际上,他们的联系密不可分。伊塔洛斯不会强行留住他们,也不会强迫他们劳动,他们是自由的,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自由。
那姑娘说:“柏温少爷是老爷珍重之人,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怎么还能继续留下?”
她缓缓起身,要西德里转告柏温她的歉意。
她说:“我没办法继续面对老爷,我只希望柏温少爷能够安然无恙。我相信老天能听懂人的祈愿,我爱你们。”
西德里自知劝不住她,当夜,这位佣人便失踪了。
柏温不会一直睡下去,哪怕他看起来像是即将碎掉的瓷器。
伊塔洛斯了解他的学生:“他会醒过来,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愿意放弃。”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荣耀,他就该是站在尸骸之上的胜利者。没有任何挫折会蒙蔽他的光辉。
第三日,柏温苏醒了。
距离那件事发生的第五日,闲逛的佣人在湖边闻到恶臭,他们才发现她投湖自尽。
……
‘伊恩。’
‘好疼啊。’
那人喊他,并迎面走来。
“……”伊塔洛斯这次却避开他的途径,“我的确没有对任何人说,不想再听见这个称呼。”
对方脚步一顿,难以置信般。
伊塔洛斯微微侧首,他看见无数融蜡人从湖底,从树林中走出,秩序井然地驱使迷雾一波一波地铺开。仿佛庄园外所有可藏匿的地界都成为他们的母巢。
也许是受到打击,这人竟然萌生退意。
伊塔洛斯身形一晃,挡住他的去路。溢散的烟雾静止了,虚影被强行留下。伊塔洛斯俯身凑近,他看清了,那温柔华丽的表象上,是一张空白的脸。
像画家故意预留,想要最后细致涂抹,唯恐不能作出满意作品的画布。
他该是谁?
冤魂般的呼喊在这一瞬停止。
伊塔洛斯染血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你要走?想回到他们身边?”
他的话语焉不详,这影子就垂下头心虚地不敢看他。
“……”
“怎么,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人影身形颤抖。
与此同时,伊塔洛斯握住对方的手腕,制止了他热情的回应。匕首哐当落地。
“伊……”
“嘘。”刀锋一转,没入对方心脏。他说了,不想听到。
幻影转瞬间露出真容。在精细的伪装下,让人难以想象的,藏着一副丑恶面孔。
伊塔洛斯拔出匕首,融蜡人应声倒地。
它混进去的时机不太巧。
支配者秘闻:
1.希斯特里尔庄园的主人对于佣人的错误总是宽容对待,旁人说他这样会让佣人变得无法无天,认不清究竟谁才是主人。
2.鲜少有人看过“银色火焰的序章”,但有幸阅读的人如此描述它——像破碎的灵魂在时间中吟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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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法涅斯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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