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法涅斯之吻

蝴蝶从哪里来?

伊塔洛斯一睁眼,它们就停在他胸前停在他手背,密密麻麻。伸长的触须轻轻摇晃,背后的翅膀缓缓开合。它们似乎连目光也惧怕,被看见的一刻便从他身上散开,挤满整个空间。

房门大开着,一只蝴蝶飞出去,它们便一起出去。在目光所能看见的地方打转,等待伊塔洛斯跟上它们。

大群蓝白色的蝴蝶飞过实在算不上安静,它们数量太多了,飞起来像是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但天使的经过不会使人产生莫名惊悚的神经颤动,他悄无声息走出房门,觉得自己才是游荡的幽灵。

深夜时分,红月又显现。此时正巧是十二点,摆钟发出轻鸣,是不会影响到客人睡眠的大小。

他跟随蝴蝶来到前厅,穹顶是圆的,四周高处开了窗,像鸟笼。月光穿透彩色玻璃,光色诡异就像凶宅。尤其是夜晚寂静时刻,走出房间很是需要勇气。

邪恶的黑雾局限在画框内部,它们肆意地翻腾、冲撞,互相摩擦中生出风的呼啸、无奈者的长叹。末端打着细卷儿,朝他延伸。扬起的弧度与方向带有诡异的节奏,像是古老的祭祀舞,又像响尾蛇的尾,引诱来人踏入未知。

蝴蝶环绕他,随后当着他的面撞入黑雾。

伊塔洛斯往前一步,黑雾便具象成手臂,轻柔而强硬地抓住他,揽进画中。

像是进入一团松软的棉花,触感软和而轻盈。在穿过画框的刹那,呼啸与长叹几乎成为实质,很长,也很短。伊塔洛斯无法形容那种感受,但他有似乎要陷在久远前的某个时刻无法脱离,就此沉沦的错觉。

他来到了画像中,准确的说,是另一头。

这里景象荒废。穹顶坍塌,银白的月光温柔倾泻,只是从裂缝中探入的植物是枯死的荆棘,落败的藤蔓,地面满是奄奄一息的蝴蝶。世界毫无生气。

如果没有出现莫名其妙的监管者,那么他醒后就该一直是这样。

伊塔洛斯避开地面的碎石,踏上台阶,进入走廊,最后停留在那扇牢固且紧闭的暗红色大门前。

他凝视片刻,推开。

房间里是树林,广袤开阔,同时幽暗朦胧。他这才注意到这个世界不但荒芜,且灰败的冷色调充斥每一处。这不是条坦荡的路,脚下白骨森森,黑色荆棘丛生错乱,鸟儿的尸体干瘪僵硬。连气味都消散了。

走在其中,仿佛连思想都失去,好像与世界融为一体。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切都是身体的行为。

一只兔子从白骨中钻出,闪光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别再往前。”

那个声音说。

同时狂风卷起残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群虚影晃荡过,把兔子踩成肉泥。

伊塔洛斯跨越那团暗色,朝着林中柔和的光亮走去。

他看见座小木屋,用坠着露水的鲜花装点,被甜香与蝴蝶簇拥。突兀的日光落在屋顶、门前,墙角爬满青苔,窗边堆着美酒。生机盎然,色彩鲜明。

小屋逼仄狭小,其中堆满许多杂物,满满当当却不显拥挤。内里也长满植物,各种花藤从木头缝隙中伸出,缠绕,脚底是柔软的草地。

进门右侧是张躺椅,在窗边,日光就落在上面,落在身穿正装的男人身上。

伊塔洛斯不会看错,小屋中躺椅上坐着,怀抱枯骨的正是自己。

回过神,眼前的光亮消失了。

他敢肯定自己不曾在林中建造过木屋,那也不是他记忆中去过的场景。

他没做停留,来到最深处,就看见墓园。

其实也算不上墓园,只有一块石碑,立在枯死的老树下。

上面写着——‘柏温’。

柏温。

他听到一句话在脑中响起,无比深刻清晰,但却无法想起说话之人。

那声音悲伤哽咽,绝望缱绻。

“他们就要找到你了……”

“对不起,就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回来……直到我重新唤醒你。”

可那是谁?

伊塔洛斯感到困惑。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酸胀,温热又疼痛。他垂下头,看见白色绸缎不知不觉间被血液浸染,大片血色在身上蔓延。他轻抚伤口,心脏处是道剑痕。

被长剑贯穿的尖锐还

啊,他想起来了。有人用爱与鲜血诅咒他,让他陷入永远的沉睡,让他永远被人类躯壳所困,然后那人一走了之,再也没回来过,再也没实现承诺。

是画中背对观者的人,现在伊塔洛斯知道了他的名字——柏温。

虽然,他还是想不起对方的模样。

心脏在这时跳动得更密集了,隐隐约约带来一股冲动。

他回到宅邸,重新站在画像前。只是想这么去做而已,驱使他如此行为的动机却无法从思考中获得。

他也不想去思考。

他走进左侧画像,进入,再进入。走了很久,但周围的环境还是一成不变。好像他不管走多久都不会有改变。

他当然明白无生命的物质比起他们总要留存得更久,但他却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

几百年,不过只是他的估测。

蝴蝶停在肩头,在他的动作间一点点缩小,变回幼虫,又死而复生。

再次出来,他看向周遭的余光变得模糊,又一次进出,花瓶在他眼中出现重影。落败与堂皇之景交叠,伊塔洛斯的意识抑制不住地开始恍惚,最后他猛地跪倒在地,深深喘息。

回过神来,什么也没有。

躯壳轻而易举就到了极限。

他重新站起来,被石片划伤的掌心与前膝渗出血迹,但下一刻,伤口就愈合了。

他清楚地明白继续下去不会得到结果,那是非常久远的过去。

最后看了眼一成不变的景色,他来到最右边的画像,右边的雾气明显克制得多。

伊塔洛斯伸手,它们也毫无反应。

他想要进去,但被锁链阻挠。

他只好回到中间。

还要进出同样的次数才能回到正确那天。

他不能像之前那样迅速,进出画像的次数似乎有模糊的界限,身体的负荷正在成倍增长,他停留调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同时,那些虚幻的景象正在不断撞击真实,有好几次,他都看到西德里一脸担忧地向他走来。

他的管家越来越近,伸出的手几乎要触碰到他。

伊塔洛斯听见他关切的话:“老爷,您这样我真的很不放心。”

“让我带您去休息吧。”

那人影开始融化,人类黄白的皮肤往下剥落,露出里面灰色浑浊的物质。融蜡人带着白雾向他靠近,怪物竟然抽出武器,明晃晃的尖刀直直刺来。

然后,他冷冷看着怪物消失。

花瓶晃了几下,无声地落在地毯上破碎,蓝色蝴蝶从中而出,绕着他飞舞,最后被白色火焰点燃。

一抬眼,就与支配者对视。

火焰正是由对方放出,这人脚边还有翅膀在燃烧的,正在挣扎的蝴蝶。

到底坦然,只是目光浅浅相交,谁也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伊塔洛斯想要回到正确的时间,而对方想要继续在‘过去的’宅邸中探索,他们擦肩而过,然后,突生异动。

楼道深处传出沉重声响,一声,两声,随后越来越密集。与此同时黏腻的黑雾从阴暗处钻出,视野所及皆被笼罩一层暗色。暗色的虚影。

异常活跃的黑雾把支配者缠了个紧密,对方眉一横,手中火焰就顺着黑雾肆意燃烧。然后,他的火焰被黑色影子一口吞下。冰冷的视线顿时落到伊塔洛斯身上,在他身旁,黑色影子讨好地轻蹭他的手指。

很快,他们就顾不得黑影。

第三个‘人’出现了。

一道浑身血色的虚影从三层飞奔出来,单手撑着越过护栏,即将坠地时脚下出现块黑蓝色晶体,那人踩着晶体跃身停留半空,而他落地的位置被无形之物砸出裂缝。

他穿着白色衬衣,面容模糊,可正主就在旁边,伊塔洛斯不会认错,那道虚影正是他的支配者。

下一刻,魔鬼出现了。

的确是他们口中的魔鬼,一团黑雾,触须与眼瞳的特征都吻合。它远比出现在淘汰现场的魔鬼更庞然,也更具压迫感。

它出现在那里,仅仅只是停在那里,目光并不接触,就让人感到难以承受的威胁。它好像无视了时间与空间,比一切都要真实。支配者已经收敛声息,不再挣扎。哪怕它其实并不处于他们的时空。

窒息感越加强烈,人影不敌魔鬼,踉跄两下就跌落地面,疼得爬不起来。而那魔鬼——

他远远降落在三层挑台,银色长发披散,简装衣袖上的暗纹清晰可辨。魔鬼远远比人影清晰,如同先前说的,真实得如临现场。

就更不会把他认错了。

那就是‘伊塔洛斯’。

如果说,事情的发展到现在仍被掌控,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争斗,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就远远超出两人预料。

你在做什么?

他们听见人影如此问到。

随后,在场出现了第五个‘身影’,第三个‘魔鬼’。

由黑雾幻化的枯瘦人影,它紧随着第二个伊塔洛斯出现。不曾嘶吼半分,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感。空间中充斥着它令人胆颤的敌意,几乎要具象化为暴雨,未降下前已经将之淋透。魔鬼的目的赤i裸i裸袒露,他要所有人都注意到他,更要让‘支配者’目不转睛地回视他。

‘伊塔洛斯’静静看着魔鬼靠近人影。

阴影笼罩‘支配者’,对方忍着钝痛拉开距离,力量撕裂空间。

魔鬼身形扭曲,身体像绳子那样扭拧,又像气球那样膨胀收缩。形体在呼吸间数次变换,他每次都失去不同的肢体部位,却在最后补全。仿佛在消散的安心与致命威胁中戏弄人类,教他不能掉以轻心,时刻提心吊胆。

也在告诉他,这些小打小闹对它不足为惧。

魔鬼仍一步步靠近,癫狂地、愤怒地靠近。他要用恶意满满的双手抓住对方,让对方惊恐哭喊,偿还债务。他要发泄一切怨念,将自己的一个个报复仔细、热情地展示给人类。

他就要被追上了。

他被抓住了。

他跑不过魔鬼。

抓到你了,亲爱的。沙哑而疯狂的声音轻轻响起。

当那双枯槁的手真正覆上脆弱咽喉,倒显得几分温柔。他像捧着珍贵的宝物,爱怜而小心翼翼地不让其从指缝中滑出。那白瓷一般细腻柔软的皮肤很快在挣扎中泛红、被磨伤,渗出点点血迹。

周遭黑雾把人影笼罩,黏腻的黑色就要把他吞噬。他的身影正一点点消失。

你还要继续看下去?

‘伊塔洛斯’提着沾染新鲜血液的长剑,眨眼间出现在‘支配者’身侧,长剑轻而易举斩断魔鬼前肢,将之击退。随后,他带着‘支配者’消失原地,出现在大厅另一侧的扶梯后,同时,黑幕将他们遮掩。

他们挤在逼仄一隅。

伊塔洛斯能看见,支配者也能看见,魔鬼却茫然立在大厅中央。它失去目标,又幻化为黑雾,焦虑而失去理智地乱转。

忽然,魔鬼感受到什么,缓缓游荡到二楼,不远不近地徘徊在那两人周围。

‘他’故意放出一点气息,把危险引诱到身侧。

‘伊塔洛斯’困住嚣张至极的‘支配者’,捏着他的伤口,呼吸暧i昧地流连于其颈侧,他在安抚。

也在警告,他随时可以把他送给魔鬼。

魔鬼等着呢。

可事实上,‘支配者’没有反抗的机会,他疼得无法动弹,乖顺地躲在魔鬼‘伊塔洛斯’身下。‘他们’胸膛感受彼此,然后,‘支配者’便抓扯对方衣领,‘他们’唇齿相接。

黑雾没能抓破的衬衣被‘支配者’抓破了。

对了是,柏bo 温

支配者秘闻:

1.希斯特里尔庄园的没落始于最后一位主人的离奇消失。

2.更诡异的是,从那以后世界似乎也陷入到永恒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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