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阳将军

秋砚声跟在孙忠义身后。

宁国唯一的女将,太后特封赏高阳将军,后自请戍守晋州城。生的一副割裂春水的骨相,眉锋如未出鞘的利刃斜入分鬓,眸中凝着霜雪般的冷光,面颊上的旧伤痕好像又添了新伤,似红梅横过寒玉,平添几分萧肃之气。沿途不少人悄悄的打量着她,秋砚声低垂着眼眸,收敛了身上的肃杀之意。

她早已经呈上了折子,天气渐热,晋州之地偏北本就枯竭,今年气候不好,庄稼更是少有收成,且不说百姓苦不堪言,连她手下的这些五万精兵都吃不上饱饭。秋砚声为此贴尽了私库,晋州知府也是节衣缩食,个个都勒紧了裤腰带。

如果能见到天启帝,说不定她就不必看太和县县令的脸色。

原本她是不必这样三番五次的碰壁。当初太后力排众议,特封她为高阳将军,是以为秋砚声有一颗向上爬的野心,可惜太后看走了眼,秋砚声所求并非功名利禄,而是海晏河清,山河无恙。

犹记那帷幔之下,最华贵的女人俯下身子问她,“老将领病逝,膝下无子,你是他唯一的子嗣,今日你立此功劳,哀家本想为你寻个官职,可朝中数人阻拦。”

“哀家且问你,是凭此功劳,寻得燕京夫婿,还是想封将军?”

秋砚声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说道:“臣虽为女子,但也想纵马疆场。”

太后伸手搭在秋砚声的肩头,“很好,你有野心,哀家明日下旨,封你为高阳将军。”

秋砚声顿首:“谢太后赏识!”

如今虽说秋砚声是自请戍守晋州城,实际上却是太后刻意的排挤,逼得她秋砚声不得不远离权力争斗的中心。

沿着青石路,秋砚声跟着孙忠义走到皇帝书房前,孙忠义转身道:“还请将军在此等候,容奴才通报一声。”

秋砚声颔首,“有劳公公。”

孙总管走后,她看向两旁的花坛,簇簇鲜花怒争其艳,其中有不少是她从未见过的。秋砚声的目光落在那朵幽蓝的花上,素雅而飘着淡香,在一众花中清丽脱俗,甚是好看。

房门被人打开,一玄衣男子和孙公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秋砚声定睛一看,那玄衣玉面男子眼尾一颗痣,随着笑意微微扬,腰间系着祥云玉佩,温润尔雅,是秋砚声脑子的第一个词。

那人逐渐走近了,似乎是注意到秋砚声探究的目光,也抬眼看向秋砚声。

秋砚声措不及防撞上那人的眼眸,脑中轰然一响,她记起这人是谁了。

当今首辅,容时。

秋砚声常年戍守晋州城,即便是不在燕京,也知道容时恶名远扬。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瞬,于缄默无声的互相试探交锋。

只一眼,秋砚声便看到了容时那藏在眼底的野心与**。

“容大人,”秋砚声低下头,收回了目光,礼貌的问好。

容时停下脚步,“高阳将军来找陛下?”

所求之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秋砚声回道:“是,晋州之地荒凉,又逢干旱,莫说百姓,连将士们日日吃不上饱饭。”

这些时日边陲蛮夷时常来犯,她手下的兵都饿着肚子打仗。

容时闻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烈阳,稍微站一会发间就有一些汗津。

孙忠义后脚已经跟了上来,看了一眼秋砚台。

秋砚声心下有些紧张,她看着孙忠义,不免有些期待。

孙忠义脸上挂着虚伪的笑,他瞧了瞧容时,又瞧了瞧秋砚声,两人保持的不远不近的友好距离。他说:“高阳将军请回吧,陛下现在头疼的厉害,不便见将军。要是没什么事,咱家就先去伺候皇上了。”

容时看着秋砚声,只见秋砚声喉间一紧,随即长舒出一口气,希望再一次落空,或许是早就知道结果,但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苦涩。

“多谢公公告知,”秋砚声说道。

她转而看向容时,明烈的眉眼间尽是忧愁,却依旧堆出几分勉强的笑意,“容大人见笑了,下官先行告辞。”

秋砚声最后撇了一眼紧闭的书房,挺直了脊梁,满眼的失望与厌弃,她握紧拳头,转身离开。

秋砚声本不是什么愚忠之人,若天子不能福泽黎民,秋砚声自是不愿效忠的。

容时一双眸盯着秋砚声的背影,突然说道:“将军不必为此忧虑,多行不义之人,必自毙。”

秋砚声背影一僵,加快脚步离去。

他这话看似只是无用的安慰,实则是向秋砚声抛出橄榄枝。孙忠义还没走远,他也不好留秋砚声多说些什么,秋砚声是个聪明人,自会明白其中意思。

容时又望了一眼太阳,白光刺得人眼睛发晃,他想起了国师前两日的信,国祚将倾,明年或有大旱将至,如今边境地区已然有了灾害之象,要早做打算。

出了皇宫,明三迎了上来。

“大人,”明三说道,将一封拜匣呈递上来,抬手打开,“有人递了拜帖,说要见您。”

容时微拧了眉头,他一时之前想不到最近认识了什么人,况且一般拜帖呈上,若主人不在府中,客人则自行离去,等待主人家回帖邀请,甚少等待主人归来的情况。明三将拜帖亲自带过来,自然是此人非同一般。

他接过拜帖,低头看了一眼,信手展开,随意的扫了两眼。

“容首辅启:

恭闻当年大人简命,总领内阁,今某与有荣焉,伏惟赐见。

顾易之顿首。”

拜帖寥寥几字,只提了当年未及时恭贺容时拜授首辅之事,其余之事并未提及,是笃定了容时必然会见他。

明三眼见容时唇角扯起笑,却非喜悦,而是一种轻蔑与不屑,他忍不住问道:“大人,来人还在堂中等候,是否需要将他请出容府。”

容时说道:“不必了。”

明三:“?”

容时拇指摩挲着素笺,“既是古人之贴,我岂有不见的道理?”

顾易之此行乃有备而来,背后的人又是四皇子,他暂时还没有与萧四皇子作对的打算。

“备轿回府。”

阳光斜落在桌面上,光影将人拉长,消瘦的像是古卷上的墨痕,坐着的人抚在桌沿上的手如枯枝,眼中多了几分苟且与沧桑。顾易之目光落在茶中,他无端讪笑,像是在笑倒影中的人卑切不堪,无论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出来一幅好模样。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顾易之抬眼看像来人。

那人眼神如冬夜残星般清冷,眸子里丝毫不藏逆野心,玄色袍子腰间玉佩,垂在腰间的手青葱如竹,泼墨的长发散在腰间,要是忽视那双眸子,顾易之忍不住叹息,倒是如当年那般儒雅,称一声公子无双。

顾易之上前迎了两步,躬身长拜,“首辅大人。”

容时目光掠过顾易之,走到堂前坐下,然后才道,“坐吧。”

顾易之道了声谢,坐在一旁的软垫上,问道:“许久不见,大人一切都好?”

容时点了点头,招来下人沏茶,疏离的说道:“自然都好。”

他不问顾易之此行所为何事,只等顾易之主动开口。

顾易之神色有些尴尬,容时一笔带过了当年情谊,他这么一问,反而显得是他恬不知耻的借旧事套着近乎。

茶盏热气腾腾,顾易之手心冒了些汗,横竖都是来讨不自在,容时不过也当了权势的走狗,他顾易之也是臣服于皇权,背后又是四皇子,又有何区别,心里这么想着,他索性开门见山的说道:“想必大人已经猜到在下此行的目的,四殿下赏识大人的才华,还望大人抽空与殿下一叙。”

容时指尖无意识的轻敲桌面,明三面若寒霜,像根木头似的立在容时的身侧,堂前寂静的唯能听得到顾易之开始急切而又归于平静的呼吸声,和指尖叩击桌面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心头。

“抽空一叙就不必了。”

闻言,顾易之心一下沉入了谷底,同时心中也闪过不可思议,虽说前朝不少人支持着大皇子,但大皇子无力继承皇位,皇子势力深扎入朝堂,容时这事要拒绝联手的意思?

容时将顾易之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的说:“四殿下需要微臣帮忙,微臣自当倾力相助。”

顾易之松了一口气,或有可谈的希望,他继续说道,“大人,三皇子设下云州刺杀,已有夺嫡之意,虽是微末之流,但亦不可轻视。朝中有支持大皇子,但支持四殿下不在少数,况且大人您与大皇子并不合。”

“大人是聪明之人,良擒择木而息的道理 ,您总能明白。”

话已至此,其意不言而喻。

容时手上的动作一顿,冷意一闪而过,心底有些不快,“殿下的意思,是要微臣对付大皇子和三皇子。”

顾易之赶紧说道:“大人若是觉得分身乏术,只管在朝中支持四殿下,对付三皇子即可。”

“哦?”容时饶有兴趣,他不像是在和眼前的顾易之对话,而是透过顾易之,和他背后的四皇子对弈,“四殿下可曾知晓,微臣曾为三皇子伴读?”

怎么会不知晓,当年容尘将容时送到皇宫作皇子伴读,与三皇子党交好,后来容尘暴毙,容时袭承首辅之位,却与落败的三皇子断了交情,对三皇子母族之事,能躲则躲,很是绝情。

顾易之答道:“殿下知晓,但大人明事理,孰轻孰重,您应当自有掂量。”

在旁人眼中,容时如同一颗墙头草,哪里势高,就往哪里靠。

上位者轻笑了一声,声音蛊惑,“我只为利而趋之,那么.......”

不知何处来的云路过天边阳,屋中暗了片刻,又乍然亮了起来,光影落在他的脚前,赫然形成一条鲜明的分界线,将两个人都裹挟于阴影之下。

容时眸若渊中泉,他缓缓伸出手摊开手掌,手指青葱,纤细而有力。那双手合该沐浴辉光,焚香弹琴,却在转瞬间生杀予夺于无形之中。

顾易之眉心一跳,只听那声像浸了夜色的琴弦,尾音如烟絮般慵懒延长。

“殿下与我交易的筹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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