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踏实感
一顿饭吃得头昏脑胀,面对店员无意的玩笑,张舒乔觉得她和陆以牧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按年龄推算,她大了陆以牧足足五岁,这是一方面,主要是刚上大学的孩子在张舒乔眼里就是个小屁孩,甚至和自己的学生差不多,被人开玩笑就有种师生恋被戳破的窘迫。
陆以牧好像不以为然,或者从他淡定的神情和举止中看不出任何异样。从始至终,他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他自然地帮张舒乔烫碗筷,自然地帮她倒茶,自然地把比较贵的菜往她面前推,像年长者一样照顾张舒乔。
这反应感染到了张舒乔。渐渐的,当张舒乔意识到在意的人只有她时,她也不再那么不自在了。
张舒乔开始主动和他聊天:“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陆以牧淡淡地:“随便选的,计算机很热门。”
“那为什么来昆城?按你的成绩去帝都大学肯定没问题。”帝都大学是天花板级别的大学,市状元一定能上。
陆以牧给自己添了杯水:“因为觉得昆城很漂亮,我奶奶以前总念叨想来昆城看花、看海、看日出和晚霞。”
奶奶...
张舒乔知道这是个让他伤心的话题,于是浅浅感叹了句:“她一定很欣慰,孙子把她的小小愿望都记在心上。”
陆以牧没有多余的情绪,只点点头:“嗯,所以我来替她看。”
明明陆以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和惋惜,但这般过于平静的叙述还是让张舒乔动容。张舒乔跟外婆感情也很好,外婆走的时候她哭不出一滴眼泪,却在日后每每想起她心就像被剜了一块那样疼。
所以那一刻,张舒乔狠狠共情了。
她隐藏自己的难过,笑着说:“反正你至少要在昆城待四年,我们又在同一个学校里,你如果周末有时间想去看海看日落,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从小在昆城长大,对这里很熟悉,任何热门的、冷门的地方,我都知道。”
陆以牧抬头看向张舒乔,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好。”
张舒乔这人对陌生人的戒备心很强,在不熟的人眼里,她是一只骄傲的天鹅,总是一副礼数周到但生人勿近的样子,熟悉她的人才会知道,其实张舒乔之前是社恐,害怕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更害怕尴尬的氛围,这才索性远离一切繁琐的事情。
当了辅导员之后张舒乔的社恐已经好了很多,因为总是要与学生交谈,不得已要靠沟通深入学生内心,一点点挖掘对方深层次的想法,想办法为学生排忧解难,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会主动走出舒适圈与陌生人交朋友。
但今天,陆以牧就像一个口子,悄悄撕开了什么。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陆以牧给张舒乔的感觉却很自然、很舒服,她甚至觉得或许对方也是一个社恐,这种莫名其妙的化学反应是两个社恐之间的同频共振。
就...没有道理地觉得对方是个靠谱的、一尘不染的人。
这种直觉驱使着张舒乔自然地引出另一个话题:“那你晚上住哪?没地方住的话我家有两个卧室。”
话说出口,张舒乔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奇怪。
哪怕她完全信得过陆甜甜,但对方再稚嫩也是个陌生的成年男子,自己再成熟也是个弱女子,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种邀请,未免有点冒险。
好在陆以牧脸色如常地回绝:“不麻烦了乔乔姐,我自己已经提前在学校附近定好房间了。”
张舒乔默默松了口气,佯装不解:“啊?你定在哪儿?”
“速八。地图上显示离学校东门就两公里。”
张舒乔想了想:“行,那我等等送你回去,明天早上再去接你到学校报到。”
“不用。”陆以牧柔和地说,“很近,我明早自己打车过去,你好好休息。”
张舒乔摇头:“我明天也要去学校的,我学生也是明天返校,而且你拖着行李自己去打车很不方便。我既然答应甜甜好好照顾你,就还是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这回陆以牧没再拒绝:“好,那麻烦了。”
张舒乔笑:“别总这么客气,一晚上跟我说了几次麻烦了?我也没做什么。”
闻言,陆以牧愣了愣,而后郑重其事地:“那...谢谢。”
—
吃完饭,张舒乔送陆以牧回酒店,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了陆甜甜的电话。
陆甜甜说:“乔乔,今天麻烦你了。”
张舒乔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都不麻烦,你这堂弟也太见外了,我就去车站接他去吃了个饭,结果他还偷偷把单买了。在昆城让一个还没工作的弟弟请吃饭,说出去我都不好意思。”
陆甜甜笑:“这小子就这样,生怕自己给别人添一点点麻烦,好像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就要百分千分地还回来似的。”
张舒乔心情复杂:“对啊,今晚邀请他来我这儿住他也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定好房间,差点儿明天也不让我送。这孩子,话不多,长得也瘦,看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陆甜甜也跟着叹气:“没办法,可能从小总轮流在亲戚家住,很没有安全感吧。在我印象中,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有点过于懂事了。”
张舒乔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从心底慢慢升腾,就差把车停在路边举着手指发誓了:“你放心吧甜甜,我一定尽我所能照顾好咱弟,绝不让他受委屈!”
陆甜甜欣慰地笑了笑:“麻烦你了乔乔,我过段时间回趟学校,当面跟你道谢。”
张舒乔客套回去:“哎呀不用说这些,咱俩谁跟谁啊。”
“那先这样,拜拜。”
“嗯,拜拜。”
挂断电话,张舒乔面对五光十色的街景和朦胧的月色,怅然若失。和陆以牧相处这几个小时的细节被她一个一个拎出来,在脑海里反复回味、咀嚼。
张舒乔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未遇见过这种人,明明生活里荆棘遍地,却好似什么都打不倒似的,冷静、强大,竭尽全力在众人面前掩藏自己滔天翻涌的情绪,只在认真与他对视时才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些许端倪。
他明明只有二十岁...
正是灿烂的年纪啊...
—
次日,张舒乔难得起了个大早,在约定时间的前十分钟就到达速八楼下。然而她的车一拐进路口,就看见陆以牧早已站在路旁等候,换了身衣服,干净清爽、整装待发。
张舒乔将车窗摇下来,问:“你这么早下来?等很久了吗?”
陆以牧摇摇头,将手里的塑料袋扬了扬:“没有,也是刚买完早餐。”
等他放好行李上车时,张舒乔才说:“你还买了早餐?那我还给你准备了三明治和咖啡耶,我以为你没地儿解决早饭。”
陆以牧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没吭声。
张舒乔喃喃:“你已经吃过了吗?那这些怎么办,岂不是白准备了...枉我一大早起床做的三明治啊...”
下一秒,陆以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柔声道:“还能吃得下。谢谢乔乔姐。”然后又把自己买的早餐递给张舒乔:“不嫌弃的话,我们交换早餐。我觉得粽子和茶叶蛋还不错。”
张舒乔开心地接过来:“真的假的?那我高低得试试。”
两个人没急着出发,就在车上一口一口吃起早餐来。
张舒乔有些紧张,她不是会做饭的人,做个简单的三明治都磕磕绊绊。陆以牧开始下嘴时,张舒乔紧张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应该能吃吧?”
陆以牧没急着回答,又咬了一大口,嚼了嚼才说:“很好吃。”
张舒乔却不太自信:“真的?你没骗我吧?”
陆以牧认真地点头:“没骗你。”说完又咬了一大口。
张舒乔这才心满意足地专心吃起自己手里的早餐,一边吃不忘一边赞叹:“嗯,这粽子确实很香。”
陆以牧笑着看她,整个人松弛而温柔。
整个暑假,张舒乔都是睡到大中午直接吃午饭,早饭什么味道已经都快忘记了。但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好像这样坐在车里、迎着朝阳、看着早早起来为生活奔忙的形形色色的人,和朋友一起简简单单吃顿早饭,也挺舒服的。
张舒乔自己都不太清楚,这种舒服的踏实感是久违的早饭带给她的,还是陆以牧这个人带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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