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根源

徐暮转头面向另一边,不想让徐前看见自己脸上的眼泪。

他呼出一口白气,装作无事地主动问徐前道:“中午想吃什么吗?”

随后抬手往脸上一抹,吸了吸鼻子。

徐前低头看地上,回问道:“你呢,想吃什么?”

徐暮想了想,道:“烤红薯。”

小时候的冬天,李树玲都是带着他去田里挖红薯,回到家后,把红薯埋在灶台下的热灰里,等上个个把小时,再把红薯挖出来,红薯就熟了。

徐前道:“我记得楼下的早点店里有个烤炉,里面有卖烤红薯。”

两人走回到居民楼下,在早餐店里买到了三份烤红薯。

随后徐暮又折回去,把一份新鲜出炉的烤红薯送给了王大爷。

再次和老人道别过后,徐暮和徐前才又慢慢走了回去。

路上徐暮一边打开一份烤红薯,一边下意识地把另一份红薯直接递给了身旁的人,徐前却摆手拒绝。

徐暮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户外,别人看不见徐前,要是个红薯凭空飘着,会吓到路人。

他失落地收回递出去的烤红薯,把自己打开的那一份也收了起来,他喃喃道:“忘了。”

然后小声说:“没事,回去再一起吃吧。”

买到热乎乎出炉的烤红薯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徐暮却没有开心起来,回到出租屋后,吃到时也明显尝出了和小时候不同的味道。

那些旧时的记忆,再也回不去了。

烤红薯吃完,徐暮简单的做了一顿午饭,两人一起用完午饭后,徐暮对徐前道:“一会一起去医院。”

徐前点点头:“好。”

徐暮到医院后先去找了医生,得知了徐斌平最近大致就可以出院的消息。

他脸上表情有些凝重,回到病房时却对上了徐斌平放松愉悦的神情。

徐斌平看到徐暮来了,对隔壁的病床道:“我儿子来啦。”

隔壁床的人还和徐暮说了几句话,徐暮简单回答几句,没再和他们交谈。

徐暮推着徐斌平出来时,他道:“我有点事和你说。”

外面太冷,徐暮就没有推着他出去,他推着徐斌平去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说话。

“你姑姑已经和我说了,我知道那只是你的一时气话,那天……那天是爸情绪激动了点,是爸的错,爸不该那样说你,”徐斌平被他推着走,随后主动开口打破一开始就有些沉默的气氛,简单地又再次道歉后,他顿了片刻,继续说,“小暮啊,谢谢你愿意原谅爸。”

徐暮这时却在想,这是徐斌平回来后的第几次的道歉,以前的徐斌平从来不会对家里的人道歉和感谢,现在的他却总是在对自己提这些东西,是因为身份的转变吗?

因为以前父亲是家里的脊梁骨,所以他不会为自己做的错事道歉,也从来不会感谢家人地付出,只会固执己见。

而现在他需要靠着自己,所有东西都得自己来给予,所以才会这样顺从和小心翼翼。

明明父亲这样的转变他应该感到开心,可徐暮却开心不起来。

前不久对方指责他的话还犹在耳边,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么一个应该会恨自己的人,态度转变可以这么自然,这么天衣无缝。

“我并没有改变我之前的想法。”徐暮出口打破徐斌平的希望。

徐斌平原本温和的表情一变,他语气也严肃起来,问道:“你姑姑明明和我说……”

“早上我没有答应她。”

徐暮打断他道。

徐斌平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暮,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徐暮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继续道:“其实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说着,他视线顺着走廊的窗户看向外面,继续道:“你可以不用担心未来的生活情况,我会找个离我近的地方租房给你住,平时照料你的生活直到你能适应用假肢生活和出门,然后定期给你生活费,我并不会抛弃你,只是我们不再有那一层父子关系了而已。”

“你不这样做,也一样没有什么影响啊!可你为什么偏要和我断绝关系呢?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呢?”徐斌平质问他。

“爸……”

徐暮转头认真地看着他。

这大约是徐斌平回来后,徐暮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喊他,他听到后一愣,竟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久违。

“你了解我妈吗?”徐暮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徐斌平立刻回答道:“我当然了解。”

“不,你一点都不了解她,甚至在我的印象里你就没有关心过她。”徐暮果断道。

徐斌平试图辩解,他含糊道:“怎么可能会不了解,我和你妈在一起的时间都快……都好几年了,是你自己粗心,没注意到我关心她而已。”

徐暮眼神悲伤的看着他,他道:“你现在这样急于辩解,只不过是因为知道我在意我妈,不想惹我生气,所以才这样说的,对吗?”

徐斌平拙劣的演技被他戳破,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明明连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都不记得,却还说自己了解她?”徐暮说着苦笑出声,他想,这多荒谬啊,一个父亲还需要演戏来在孩子面前假装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妻子。

“我小时候从记事起,每次从外面玩耍回家,总是见不到你的身影,只有我妈在家里忙,然后半夜又被你醉醺醺回来的动静吵醒,你这时总会要骂人,然后她就会变成承受你谩骂的垃圾桶,变成你口中的傻/逼和废物,”徐暮看着徐斌平听到后躲闪的眼神,他继续说,“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到我长大,或许在我出生之前,你也是这样的。”

徐斌平还想辩解,他无奈道:“那是因为我喝醉了,而且爸是因为家里压力大,所以才要喝酒的,况且我也从来没有打过你妈不是吗,爸也没有骂过你啊!”

“是,你没有骂过我,甚至对我是溺爱的,你也没有打过妈,没有做过真正意义上的家暴她。”

可是言语家暴难道不是另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家暴吗?

“我长大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时会安慰自己,至少你不像新闻上那些家暴者一样打骂家人,我应该感到庆幸的,庆幸你并不会打人,”他说到这,语气一变,冷声道,“可是我越是这样安慰自己,越是发现这样安慰自己根本没有用,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恨,控制不了她精神上的内耗和压抑,我对她的好永远也无法治愈你在她那里留下的伤。”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你失踪的第一时间报警吗?”

徐斌平看着他,无可辩驳,也说不出一句话。

回忆到那一幕,面对着眼前的父亲,徐暮甚至为当时的母亲感到委屈,他眼泪夺眶而出,他哽咽道:“是因为妈她求我,让我不要报警,她求了我不止一次,她后来甚至跪下……就为了你的那个大于天的面子,就为了让你回来时还能在村里邻里抬得起头!多么可笑啊!”

徐斌平被他突然流下的眼泪怔住,不敢吱声。

徐暮抬手把眼泪擦掉,缓和片刻后,他冷冷道:“小时候我看到过的那个温暖、坚强、乐观的母亲,被我的父亲用言语这把冰冷还浸着毒的刀一点点地凌迟成一个懦弱、可悲的依附者,通过我,把她永远的拴在了那个名为家的牢笼里,精神上永远留着你那些年灌输的慢性毒。”

听到这,徐斌平突然道:“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妈她受不了她难道不会自己提出离婚吗,你一个孩子操什么心呢,她一个母亲难道还会没你一个孩子有主见吗?不让你报警不是因为她要维护我的面子,她那是维护她的面子,她巴不得我回不来,好自己过逍遥的日……”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脸上一痛,随后整个人随着轮椅往后滑去,接着轮椅撞到了墙上后才停了下来。

那些他自以为将堆积在母亲身上所有痛苦全部道出来后就能够得到对方忏悔的天真想法,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对方的无动于衷显得他既天真又可笑。

原来他最怕的不是父亲的自责,而是父亲的无动于衷。

角落虽然偏僻,但周围还是会有时不时路过的人,见这里发生争执,路过的人停下看向两人,稀稀拉拉的人围了过来,却没太敢靠近,徐暮也不再动作,他可悲地看着被自己一拳打在脸上的徐斌平。

对方的鼻血被自己打出,流在了病号服上,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痕迹,徐暮在愤怒中感到看到这抹红时的刺眼和呼吸不畅,他突然觉得,在徐斌平身旁,他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拨开围观的几个人,他连徐斌平都没有管,怀着一腔怒气快速地走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直到走到医院的花园里,他才停了下来。

徐斌平刚刚的话犹在耳边,徐暮脑子里想起母亲跪在他眼前哀求他不要报警的样子,想起母亲临走前反复叮嘱他不要记恨父亲的样子,想起小时候母亲对着小小的自己温柔微笑的样子,他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妈,可是这样的父亲,我怎么能不恨呢?

他的哭声像是低鸣般的呜咽,所有痛苦都被困这具身体里,不敢释放也不能释放,只能日复一日地咀嚼着,以此来撑住自己。

周围在视野里一片模糊,他像是个迷路的孩子,渴望着找到母亲,却再也找不到了。

慢慢地,徐暮开始感觉到了呼吸越发不畅,身体之中有一股剧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神经,身体开始发麻,渐渐地变得浑身无力。

痛楚反复冲撞着他的意识,他闭上眼睛,身体仿佛置身于水中,无法动弹,全身发冷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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