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二 章

第二天清晨,贺景明望着空荡的座位摩挲下巴。窗外蝉鸣渐起,他忽然想起昨天瞥见的、她脚腕上那串在阳光里泛着温润光晕的古老钱币。

日子在蝉鸣声里摇晃。第七个清晨,贺景明推开教室门,终于对上了祝春和垂眸整理画具的侧影。晨光穿过她耳后的碎发,在课桌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他的书包放在桌面,金属挂件发出清脆声响。少女像是被惊扰,抬眼望来。那双总蒙着薄雾的眼睛掠过他的脸,带着惯有的疏离。她指尖熟练地将耳机塞进耳朵,转回头去,只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后脑勺。贺景明喉间溢出又气又笑的闷哼——这大概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副耳机堵得哑口无言。

他厚着脸皮戳了戳祝春和,难得收敛了玩笑:“喂,不逗你,说真的,有事儿问。”

祝春和慢悠悠转过头,眼神带着警告:“最好是正经事。”

“你这阵没来学校,是生病了?”

她咬了咬下唇,像是在斟酌,吐出的字却硬邦邦的:“和、你、没、关、系。”说完便重新戴上耳机,低头继续画画,再不理人。

贺景明愣了愣,随即气笑了——这分明是学他之前的调调。

下午的数学课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阳光斜穿过玻璃窗,在贺景明摊开的习题册上投下几何图形的影子。他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目光却微微偏着,落在旁边祝春和的侧脸上。

少女专注地盯着黑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她的课本摊开在两人课桌中间,娟秀的笔记旁,空白处不知何时被她用铅笔浅浅勾勒了几笔,像是一小簇摇曳的枝叶。

直到老师点他的名字:“贺景明,这道题你上来解一下。”

他慢悠悠站起来,目光才恋恋不舍地从她脸上移开,瞥了一眼题目,眉头微蹙——这题有点绕。走上讲台,拿起粉笔,思路却像是被什么绊住了,卡在关键步骤。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祝春和悄悄抬眼。少年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明亮光线下格外清晰,额角那个小小的卡通创可贴依旧固执地贴着。她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唇,和因思考而轻轻蹙起的眉峰。

他卡壳了。空气里弥漫开一丝尴尬。

祝春和犹豫了一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课本上那道题旁边的空白处。那里,她刚刚飞快地用铅笔写下了一个关键的辅助线画法和公式提示,字迹很小。

贺景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他状似无意地调整站姿,视线迅速扫过,那几行小小的提示瞬间打开了他的思路。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流畅地补全了步骤。

“很好,思路清晰了。”老师点点头。

贺景明回到座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倾身靠近祝春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混着阳光晒过布料的气息瞬间笼了过来。

“谢了,‘祝老师’。”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气息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耳廓。目光落在她的课本上,仿佛只是在确认那道题。

祝春和只觉得耳根发烫,强作镇定地把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小声嘟囔:“谁是你老师…下次自己好好听课。” 她没敢抬头,手指却悄悄蜷缩起来。

贺景明轻笑一声坐好,拿起笔,这次是真的开始认真做笔记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祝春和听来,似乎比窗外的蝉鸣还要清晰几分。

转眼到了艺术节。班主任李国立宣布消息时,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芜城三中向来不光成绩拔尖,这类活动也办得隆重。

每个班得出个节目,艺术委员许欣冉为此愁了好几天。大合唱最省事,可别家班都玩花样,这么一比就显得太普通。纠结半晌,她还是决定去问班主任——毕竟最终拍板的是他。

果然,李国立那死板性子,满脑子都是艺术节后的期中考,只希望排练时间越短越好。

许欣冉回班宣布时,大家倒也没太意外。重点班能匀出的时间本就有限。

“有个事儿得说下,”许欣冉有些忐忑,“合唱需要四手联弹伴奏,有人愿意试试吗?”

班里鸦雀无声。

“我来。”祝春和忽然举起手。

许欣冉眼睛一亮。“那还差一位……”

话没说完,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我来。”

祝春和惊讶地转头,身旁的贺景明冲她挑了挑眉。

许欣冉如释重负,在旁边念叨个不停:“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祝春和及时打断,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许欣冉一走,祝春和便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贺景明的胳膊:“你可以吗?还有,排练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贺景明指间的笔转得正溜,漫不经心道:“钢琴嘛,略懂。周末?”

“去我家不太方便,”祝春和指尖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袖口,“要不然……”

“去我家。”她的话还没说完,贺景明就截了话头,仿佛早猜透了她的犹豫,“不远。”

周末午后,祝春和抱着琴谱站在地址所示的别墅前,脚步猛地顿住。雕花铁门后,那栋米白与深褐相间的别墅气派雅致。而隔开两院的矮栅栏那边,赫然是她住了整个童年的房子,院角那棵歪脖子梧桐依旧熟悉。怪不得看地址时觉得眼熟。

“杵在这儿当雕塑?”贺景明开了门,松垮的灰色卫衣领口微敞。他侧身让她进来。

祝春和跟着他穿过铺着青石板的院子,目光忍不住往栅栏那边瞟。阳光落在膝盖上,恍惚间,小时候爬树摔下来的钝痛好像还残留在骨头上。“你家什么时候搬来的?”她轻声问,带着怀念,“我之前住这里的时候,这栋一直空着。”

“前年买的,”贺景明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偶尔才来看看。”

祝春和愣了愣:“那去年暑假我回来住了阵子,怎么没见过你?”

“我六月底才正式搬过来的,”他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促狭的笑,“这么说起来,我们俩可真是缘分不浅。”

他忽然停下脚步,客厅的玻璃门透出暖黄的光线。“钢琴在客厅,”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刻意的调笑,“接下来,可就剩我们俩单独待着了。”

祝春和被他语气里的戏谑弄得脸颊发烫,攥紧琴谱快步走进客厅:“赶紧练琴,少胡说八道。”

他望着她背影,嘴角的笑意里藏着温柔。

客厅里,空气里还浮着未散的琴音。贺景明指尖刚离开琴键,最后一个音符便颤悠悠落下。祝春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侧头看他时眼里带着惊讶。

“真没想到你会弹琴,”她指尖无意识地在琴键上点了点,发出细碎声响,“而且弹得这么稳。”她负责跳跃的主旋律,他的低音伴奏却像条妥帖的绸带,稳稳托着她的调子。

贺景明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嘴角掀起个弧度:“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切。”祝春和嗤笑一声,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

他却没接茬,转而看了眼挂钟,时针早过了十二点。“练了一上午,不累?”他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开轻响,“想吃什么?附近有家新开的面馆,味道不错。”

“都行啊。”祝春和跟着站起来活动肩颈,“你定就好。”指尖残留着琴键冰凉的触感,混着窗外暖光,生出点惬意。

面馆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吹散骨汤的香气。祝春和低头挑面时,手腕上的三圈紫檀佛珠滑了下来,露出细白的皮肤。珠子被磨得光滑,挂坠和她脚腕上的一样,都是五枚金钱币。

“这珠子戴了很久?”贺景明忽然问,视线落在她手腕上。

祝春和指尖顿了顿,把佛珠往小臂上推了推:“外公给我求的,保平安。”他“哦”了一声,夹面条的动作慢了半拍。刚才练琴时,她抬手翻谱的瞬间,珠子滚过琴键的轻响,比他弹错的和弦好听多了。

从面馆出来,祝春和走在前面,腕间的珠子随步子轻轻晃悠。

“你刚才弹到第二乐段时,”她忽然回头,“左手别总绷着,和弦要像海绵一样,能把我的高音裹住才对。”她说着,手指在空中虚按几个音。

贺景明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没接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弹出来的音总带着棱角,这时他有点后悔以前没认真学了。

“喂,听见没有?”祝春和见他走神,伸手戳他胳膊。指尖刚碰到衣服,就被他手腕带起的风扫了一下,她下意识缩回手,腕间佛珠“嗒”地相撞。

“听见了,”贺景明抬眼,嘴角挂上惯有的笑,“海绵嘛,回头我找块海绵抱着练?”

祝春和被他逗得皱眉,却忍不住弯了嘴角:“正经点。艺术节那天要是出错,丢的可是全班的脸。”

“知道了,祝老师。”他故意拖长调子,看着她耳尖泛红,笑意更深。

回到别墅,刚坐下,祝春和就发现琴谱上多了几个小字。是贺景明的笔迹,在她标记的难点旁写着“像踩棉花”“慢半拍”,苍劲有力,在枯燥的琴谱上显出几分可爱。

“你这是什么批注?”她举着琴谱笑问。贺景明凑过来看,肩膀不经意碰到她的胳膊。两人都顿了顿,他先退开半寸,挠了挠头:“怕记不住,你说的海绵太难懂,棉花好点。”

祝春和没说话,低头翻谱,心跳却莫名快了半拍。

重新开始练,贺景明确实松了不少。虽然转音处仍会卡壳,但不再像上午那样硬邦邦。祝春和弹到高处,余光瞥见他正盯着自己的手,像是在学她抬手的弧度,忽然就忘了接下来的音符。

“错了。”贺景明立刻指出,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祝春和瞪他一眼:“还不是你看我看得走神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果然笑得更欢:“哦?祝老师也会错?”

“闭嘴,练琴。”她红着脸抬手去推他,手腕却被他抓住。他的指尖刚好落在佛珠的缝隙里,温热的触感透过木头传来。贺景明也没想到,愣了愣,赶紧松开。空气里只剩下琴键余震的嗡鸣。

过了好一会儿,祝春和才小声说:“继续吧。”

他“嗯”了一声,指尖落在琴键上,比刚才轻了许多。总觉得碰到她手腕的地方,还残留着佛珠的温润,和一点说不清的痒。

祝春和回到房间,刚把琴谱放进书架,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如许的消息。

「排练顺利不?贺景明没给你添乱吧?」

她坐下回复:「还好,没添乱,比预想中认真。」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林如许就打来了电话,背景里有翻笔记本的声音。「我刚做完英语阅读,跟你喘口气。他真能跟上?总觉得他那性子坐不住。」

祝春和转着笔:「还行,就是有些地方太急,得盯着他慢下来。不过教的指法记得挺快,下午顺第三段没卡壳。」

「那挺好啊,」林如许笑了声,「省得你一个人费劲。许欣冉昨天还跟我念叨,就怕你们俩磨合不好。」

「慢慢练呗,」祝春和望着桌上摊开的画纸,上面是没画完的礼堂素描,「他说下周六想去礼堂试试琴,合排前总得适应下。」

「行啊,有需要跟我说。练了一天累不累?我听许欣冉说那曲子挺难的。」

「还好,就是手腕有点酸。」祝春和想起贺景明下午递过来的、带着凉意的矿泉水瓶,「他……倒也不算难相处,就是嘴有点欠。」

「哦?怎么个欠法?」林如许语气好奇。

「就……总爱说些有的没的。」祝春和含糊带过,「比如笑我弹琴时皱眉像小老太太。」

「噗——」林如许笑出声,「这确实够欠的。不过他要是完全正经,你估计还不习惯吧?」

祝春和没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好像是这样。

「对了,下周日合排要穿校服吗?」林如许忽然问,「艺术班说要穿演出服,咱们班没说呢。」

「不知道,许欣冉没提。到时候再说吧。」

「也是。」林如许那边传来喊吃饭的声音,「那先不聊了,你也早点休息。」

祝春和放下手机时,天色已暗透。她走到画板前,铺展开未完成的礼堂素描——舞台中央的钢琴位置还空着。笔尖落下,她想起许欣冉的话:“钢琴放舞台左侧,正对着合唱队,你们俩得坐在前面。”描摹着琴凳的位置,她才后知后觉,到时候她和贺景明要并肩坐在所有人面前。

手指顿了顿,炭笔在纸上蹭出一小团灰。想起今天练琴时,两人胳膊偶尔碰到的温热触感。要是在台上……

“想什么呢。”她小声嘀咕,把注意力拉回画纸。钢琴的线条渐渐清晰,她加重了琴盖的阴影,又在旁边画了两个挨得很近的琴凳。

手机又亮了下,是贺景明:「下周六下午三点去礼堂?」

她看着屏幕,指尖悬在“好”字上两秒,又加了句:「提前半小时,我想再顺遍谱子。」

发送后没几秒,那边回了个懒洋洋的「行」,还加了个敲琴键的表情。祝春和看着那个表情,仿佛看见他嘴角挂着惯有的笑说“听你的”。

她放下手机,重新握住炭笔。舞台的灯光、合唱队的站位、钢琴的光泽……画面一点点丰满。画到琴凳时,她无意识地让两个座位的距离又近了些。

窗外的风卷着蝉鸣掠过,隔壁的灯光依旧亮着。祝春和望着画里的舞台,忽然有点期待下周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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